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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乃神洲人氏,诛叔亨,遇天劫,降贺洲,避星海,突遭横祸,死则死矣,老头你焉敢欺我……”
无咎的身子悬空,人往下坠,法力束缚,难以挣扎。他又急又怒,豁出去了,一口气道出了自家的来历,最后还不忘奉还一句,或也愤慨,或也悲壮,而凛然无畏的气势却在黑暗中震荡回声。
死则死矣,无所畏惧。却要人死留名,雁过留声。若是稀里糊涂葬身于此,委实太过于憋屈。
且罢,临死之前,呼唤一声,且求魂去远兮,就此梦回神洲……
无咎像块石头,坠向黑暗的虚无。眼看着便要陷入轮回,万劫不复,一道法力笼罩而来,瞬间将他从深渊中猛拉而起。眨眼的工夫,“扑通”落地。他“哎呦”一声,翻了两滚,旋即撞在一团冰冷坚硬之物,顺势挣扎坐起,却又满脸的难以置信。
置身所在,仿如一座石殿。不,则是峭壁间的洞穴。不远处便是黑暗深渊,立足的大石头犹在数十丈外静静空悬。身后躺着一头黑蛟,数丈的躯体挂满了血迹,虽然生机不再,而阴寒的杀气犹然凝聚不散。紧挨着黑蛟的遗骸,便是那个叫作蛟奴的壮汉,仰面躺着,胸口破开几个血洞,很是惨不忍睹。人如其名,与他的黑蛟死在一起。两三丈外,则是盘膝坐着一个老头,下身弥漫着一团黑雾,却胡须飘动而两眼圆睁:“你是谁,再说一遍——”
观海子,他竟然没杀自己?
而说实话,不容易,却问心无愧,又何妨说个千百回呢!
无咎坐直身子,缓了缓神,眉梢一展,凛然道:“我无咎,得七剑,问仙道,闯荡神州,一时名震四方,却不甘屈服于结界桎梏,与神洲使叔亨正面冲突。那年的玉山脚下,我只有地仙的修为,并非叔亨的对手,恰逢天劫雷动,索性与其同归于尽。他已魂飞魄散,而我飞荡天外,十年炼魂淬体,终于侥幸生还,怎奈修为尽失,被迫辗转于仙门而以求机缘……”
观海子依然两眼如锥,神情威严:“你一神洲修士,岂敢与玉神殿为敌?”
事已至此,再无顾忌。
无咎愈发从容,冷哼道:“有何不敢,修仙又为那般?”
“又为那般?”
“修仙者,当体察天心,不忘本我,超脱出尘,万物自然……”
无咎侃侃而谈,话锋一转:“但有假天道而暴行逆施者,必当长剑出鞘而不惜以死卫道!”
观海子手拈长须,沉吟道:“你言下之意,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无咎抬头挺胸,慨然道:“岂不闻致命遂志,当如是也!”
他一改从前的仙门弟子模样,再也没了随意惫懒,而是言简意赅,且谈吐不凡,俨然就是一个得道的高人。只是他说到最后,忽而低下头来若有所思。
观海子依旧在凝神端详着面前的年轻人,依然在迟疑不定。而片刻之后,他好像终于打消了疑虑,随之威势消散,整个人顿时显得颇为苍老虚弱,即使话语声也透着无力的疲惫。
“多年前有过传闻,神洲曾遭变故。据说一个年轻的修士,与玉神殿的祭司同归于尽。怎奈玉神殿对此讳莫如深,详情便也不得而知。不过……”
观海子说到此处,身边环绕的黑雾一阵摇晃。他摸出一瓶丹药吞了下去,稍事歇息,接着又道:“我虽然不敢相信你的来历,而你的所言所行,以及修为神通,或与传说中的神洲有着莫大干系。尤其你对于当年之事,随口道来,固然真假难辨,却毫无出入。我再问你……你是否无恙?”
他有所察觉,顺口多问了一句。
无咎依然低着头,面带苦涩:“实不相瞒,致命遂志,这四字真言,乃是我的一位古人所赠。曾经懵懂不明,如今终于懂了……”
当年离开风华谷的时候,祁散人曾经给他算过卦,并有一段临别的赠言。所云:诸般道理均为虚妄,乱世求生才是真章。而你此去,唯有致命遂志,方能脱困解厄!
也就是说,祁散人早已知道自己的下场。而他的四字真言,却又不无道理。但有追求,或是梦想,非舍弃生命,而难以如愿。怎奈自己生死多回,如今已然天涯茫茫!
无咎收起心绪,不再多说,抬起眼光,渐渐恢复常态:“真假如何,来日自见分晓!”
观海子稍作忖思,继续问道:“你若来自神洲,是否知晓继任的祭司是谁?”
无咎坦然道:“管辖神洲之人,名为神洲使。是否有继任者,恕我无从知晓。而我只知道,叔亨的前任祭司,叫作冰蝉子,传说他得罪了玉神殿而身陨道消……”他话没说完,不远处又是一阵黑雾摇晃。
只见观海子闭上双眼,身子微微颤抖,慌忙打出几道法诀,这才渐趋安稳下来。少顷,他摇了摇头:“据我所知,神洲又遭封禁,并无继任的祭司。而万万没有想到,你竟是那位传说中的高手。你曾以地仙的修为,渡过天劫,理当闭关百年,方能抵达飞仙境界。如今丧失修为,亦在情理之中……”
这位老者,或是星海宗的宗主,眼下身负重伤而困守此地,却依然心机深沉。尤其他的每句话中,都藏着圈套。稍有不慎,说不定随时都要翻脸杀人。不过,他应该放下了最后一丝疑虑!
“你一个神洲修士,不畏玉神殿,并殊死抗争,很是让人敬佩。倘若卢洲知道你活着,并藏在我星海宗,呵呵……”
果不其然,观海子不胜感慨的样子。而他笑声未落,又神色一暗:“星海宗,没了……”
无咎却是暗暗松了口气。
他不在乎星海宗的兴衰,他只在乎能不能活下去。而此时此刻,难以置身度外。
“宗主前辈,不必气馁,此前远征之际,尚有管玄与车迟两位老者颇为忠心……”
“你若是那位神洲的高手,便不该称呼我为前辈!”
“我……我当然如假包换!”
无咎已是推心置腹,尽其诚恳,而他与观海子之间,还是难以畅谈自如。
想想也是,一位仙门至尊,一个玄武谷的小辈,彼此天差地别,如今却在地下深处不期而遇。尤其一个落难,困守难安;一个突然道出来历,竟是域外神洲的传奇人物。如此匪夷所思的情景,或许都要彼此慢慢的适应。
无咎试探道:“我便称呼你一声……道兄?”
观海子嗯了声:“嗯……”
无咎又问:“星海宗如此强大,缘何一朝覆灭?”
观海子依然神情晦暗,微微叹息:“唉……”
无咎耸耸肩头:“恕我冒昧!这般困守无益……”
观海子又喘了口粗气,稍稍恢复几分精神,却两眼狐疑,反问道:“你既然远征在外,眼下从何而来?”
这位宗主困在地下,对于外界的动静所知不多。
无咎也不隐瞒,将他远征仙门,以及死里逃生的经历,一一如实相告,接着又道:“……返回玄武谷之后,遭到玄火门弟子追杀,又被星云宗的高手阻拦,我便遁入地下疗伤。一月之后醒转,恰见地下密道,只想就此远去,谁料误闯此处……”
他没有提到戊名长老与丑女,因为曾经的交集牵扯太多,一时半会讲不清楚,倒不如省略了事。
观海子默默听着无咎的叙说,神色微微变幻。当四周回归寂静,他则是有些诧异:“密道……”他沉吟半响,自言自语:“圣殿所在,非同小可。曾有人于地下开凿,被我以禁制封堵。虽年代久远,至今尚且记得。却不知还有另外一条密道……”
无咎适时劝说道:“星海宗大乱,或有人借此逃遁也未可知。你何不趁机离去,总好过这般暗无天日!”
此处位于圣殿的地下三千丈,诡异莫名,随时都有凶险降临,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而观海子则是面带阴霾,微微摇头:“若能离去,固然是好,奈何……”
无咎忙道:“由我带路,料也无妨!”
与其想来,只要顺着来路,寻到之前的密道,应该能够逃出星海宗的地界。何况戊名长老与丑女已有前车之鉴,他倒是信心满满。
观海子依然不为所动,幽幽长叹:“唉,你可知星海宗为何遭难……?”
我想知道,你不肯说啊!
无咎看着身旁黑蛟与蛟奴的遗骸,又将眼光投向四周的石几、石案,以及石鼑、神龛,不由得微微一怔。
只见那黑暗遮掩的神龛之上、石壁之间,刻着巨大的图形。此前未曾留意,此时忽而发觉不同。
那浮雕图案一黑、一白,黑者圆形,白者圆环,彼此迥异,却相互对应,浑似一体,又威势森然,望而仰止,叫人敬畏莫名……
观海子的话语声继续响起:“星海宗与星云宗的恩怨,说来话长,且由我慢慢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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