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你们跟了我本公子这么些天,也先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夕阳渲染半边天,红彤彤的火焰挂在天际。
成蟜贴着墙根,活似一个七八十岁的老翁,四肢疲惫无力地坐了下去。
只是,他刚一坐下,两只大手,便放在了他两边的肩头。
两个面色冷峻的魁梧汉子,就像是拎起一只小鸡仔,轻轻松松地就把成蟜提溜了起来。
汉子也知道成蟜的身份,不好过分得罪。
可也要执行大王的命令,不得不做出一些可能会冒犯到成蟜的动作。
他们架着成蟜,朝着下一座宅院走去:“每日十户,今日还差一户,去过之后,我们便送公子回府。”
“遭天杀的嬴政啊!”
成蟜怒气上头,想要双手怒指苍天。
只是,两只手刚刚举起来,就被架着他的两个汉子压了下去,牢牢地禁锢住,不敢让成蟜做出多余的动作。
而这些,并不能阻止成蟜发泄内心的不满,怨恨,以及愤愤不平。
更堵不住成蟜那张无法无天的嘴。
“身为秦国的王,你假公济私,将秦法置于何地?”
“你徇私报复,残害手足兄弟,将历代秦国先祖的教诲置于何地?”
“你心胸狭隘,不容忠言,将臣弟的一片赤诚之心置于何地?”
两个如同小山般的汉子,表面看上去,倒是一片宁静,确如山岳一般,不受影响。
实则心中,恨不得早点下班,把成蟜这尊惹不起的大神送回府上,他们也好各回各家,各找各娘。
他们能压住成蟜的手臂,可以说是担心抓不稳,摔到成蟜。
却不敢捂住成蟜的嘴,总不能说是,怕哑了公子的嗓子?
要是成蟜真的信了,反倒让他们代为开口,那还不如听成蟜骂大王,至少他们仨,一个不少的,都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汉子的步伐,不自觉地加快,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保持着同频提速。
他们就像是人形拐杖,抬着成蟜赶赴下一个目的地。
任务看似简单,护送成蟜前往十户楚系贵族的家中。
实则一点也不简单,成蟜太能制造意外,就好比此刻正在叫骂大王。
他们心里苦,但他们不能说。
“公子,到了。”
两人分工明确,把成蟜放下后。
一人上前敲门,一人拦在成蟜身后,防止他伺机而走。
成蟜看着眼前熟悉的布局,往后退了两步,让自己的视线更加开阔,道:“这不是熊启的府邸吗?”
“他们全家都进了廷尉府大牢,赶紧的,换下一家。”
成蟜刚刚转过身,身后的大门便在吱呀声中打开。
“嬴成蟜,你个狗@#¥%,你害我叔父,诬我亲族,我@#¥#...”
这样的辱骂,成蟜这几天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
不说完全免疫,那也是等闲不能乱其心神。
但这个人,仿佛有种神奇的魔力。
他一开口,成蟜就有一股想要打死对方的冲动。
“公子,还请多忍耐一时,大王给公子的命令是,不能动手,不能还口。”
“若是违背的话, 就要从头再来了。”
两个大汉可怜巴巴地看向成蟜,眼神中满是哀求,他们比挨骂不能还口,不能还手的成蟜还要委屈。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要是从头再来,他们和成蟜相处的时间,也会相应加长,这是一件比上战场杀敌还要可怕的事情。
没有办法,两个人只能尽可能地劝说拦阻。
看着沉默下去的成蟜,两个人也是微微松了口气。
许是担心成蟜暴走,又或者是担心自己再来一次,两个人同时用凌厉的目光锁定大骂特骂的那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道:“差不多行了,公子大度不与你计较,若是不知收敛,小心....”
然而,话还没说完,对方的红眼就盯上了他,开启了无差别攻击。
“你特娘的是个什么东西,即便府上没有了秦国的爵位,老子也还是楚国王室后裔,我骂嬴成蟜这混蛋玩意,轮得到你这卑贱杂碎说话?”
如他所说,身份卑微,就该受人欺负。
两个大汉努力压制着眼神里的怒意,慢慢地选择了忍气吞声。
“我就说王兄假公济私,挟私报复。”
成蟜不过是开玩笑,再开人殉,会连累自己留下骂名。
这不,第二天就被派人盯着,挨家挨户地上门找人听骂。
“是哪个脑瘫的,把你给放出来了?”
成蟜胡闹归胡闹,却从来没有看不起过秦国的将士。
无论是边军,还是城防军,亦或者是暗夜里行走的黑冰台。
“辱骂秦王是死罪,我给你个自裁的机会。”成蟜平静的语气里,没有透露出半分的杀意。
却是让在场的人,皆为之一惊。
两位同行盯梢的大汉,也故意做起了盲人和聋子,扭头看向别处。
“嬴成蟜,我看你是脑子让门夹了,你以为你是谁啊?诬陷我的叔父不够,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污蔑我?”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辱骂秦王了?老子骂的是你这混蛋该死的狗东西。”
那人气焰依旧嚣张。
成蟜终于明白,之前来熊启府上没见到这人的原因了。
太嚣张了,比熊启还要嚣张。
让他出现在成蟜面前,只会徒增把柄。
“王兄是先王的儿子,本公子也是先王的儿子,你骂我就是骂先王的儿子,你骂先王的儿子,就是骂王兄,王兄是秦国的王,你骂秦王那就是死路一条。”
成蟜一口气不停,有力的声音镇住了所有人,他听了一天骂,没有好心情陪着眼前的人继续玩小孩子街头叫骂的把戏。
要怪就怪他不该骂同行的士卒。
骂成蟜,那是双方私怨。
骂士卒,那就是该杀,该死。
没有这些士卒的浴血奋战,舍生搏杀,哪有他们这些贵族在咸阳城中,歌舞升平,载歌载舞?
“杀了他,王兄那里我顶罪。”
成蟜依旧语气平平,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杀意。
要么是他在开玩笑.
要么是他根本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就像是一个人踩死蚂蚁,也没有杀意流露。
在场的人都知道,成蟜不是在开玩笑。
“经廷尉审判,我已无罪释放,你敢杀我,要置秦法于无物吗?”
那人身体一晃,想起不久前的恐惧,那一座暗无天日的大牢。
但,与生俱来的傲慢,只允许他后退半步躲在门后,却没有人教给他服软的话怎么说。
“秦法在咸阳宫,在廷尉府,在秦国百姓心里,他们都要我杀你,所以你必须死。”
“还有,廷尉在巴蜀,你是怎么出来的?”
两个汉子对视一眼,继而同时望向成蟜的背影。
无形之间,他们竟不约而同地发觉到,成蟜的身影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高大。
“嬴成蟜,你还代表不了他们....”
寒光刹那,割断的不仅是那人的喉咙,还有他的声音。
不甘也好,难以置信也罢。
他再也无法开口,好不容易走出廷尉府,获得的一条生机,就这么悄然逝去。
“还好早做打算,才让蒙毅躲开了廷尉府这趟浑水。”
成蟜目露惋惜,他不可怜眼前的尸体,可怜明天的自己,还要继续上门挨骂,他默不作声地转身,一直来到台阶下面,走出去很远,才慢悠悠开口:“如果不想后天还跟着我的话,明天就一定要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