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没有接话。
他用来回应王翦的,是手中的三尺长剑。
双方即是对手,战场相遇,自然是要用手中的长剑说话,而不是做口舌之争。
方才,若不是为了从王翦口中探听,那些被俘虏赵军的下落,李牧断不会停手。
接踵攻击,将王翦身边那名副将斩于马下,才符合李牧的行事风格。
“哐~哐~当~”
两人交手在战场中心,四周是捉对厮杀的双方将士。
战马互相撞在一起,身子撞身子,脑袋碰脑袋,咧开的马嘴里,口水甩的到处都是。
王翦和李牧,皆是面色坚毅,神情凝重地看着对方。
一时半会,谁也奈何不了谁。
李牧长剑狂舞,攻势凌厉,看似占据战场主动权。
在他对面的王翦,每每抬手格挡,都略显仓促慌乱,却又偏偏能够恰到好处地接住李牧的攻击。
看上去,出手被动,处处受制于李牧的攻击,全程跟着李牧的攻击节奏出手。
实际上,和李牧的凌厉凶狠,强力爆发比起来,王翦所消耗的力气更小,显得更加从容沉稳。
李牧想要通过猛攻,将王翦击落马下。
王翦则是,像是一个龟壳,稳稳地接住李牧的所有出手,静静地等待着李牧出现失误,从而迅捷出手,一击必杀。
然而,经过一番交手后,两个人都知道无法轻易拿下对方,谁也不敢贸然动手。
维持着一开始的节奏。
在一旁厮杀的双方将士,奋力击退面前的敌人,转身去帮自家的将军。
秦军看到王翦只守不攻,以为自家将军处于劣势,便主动冲上前去,想要帮忙解围。
赵军则是看到李牧攻势凌厉,就以为自家将军稳占上风,拿下王翦就差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拥上前去,想要做击杀王翦的最后一根稻草。
“将军,我们来帮你!”
合围过来的双方将士,刚刚靠近两个人的战斗范围。
李牧便突然爆发全身的力量,势大力沉地挥出一剑,将王翦暂时击退。
转身杀向靠过来的秦军。
王翦后退两步,在马背上稳住身形。
正要借机对李牧发起偷袭,察觉到李牧对时间把握极其精准。
他手中的剑还没有挥出去,赶来帮忙的赵军,已经来到的近前。
数柄长剑,眨眼间的功夫,就可能落到他的身上。
见此,王翦不得不舍弃,偷袭李牧的想法。
眼看赵军的剑锋,已经到了自己的危险区域。
千钧一发之际,其中一名赵军的剑锋,停在王翦上臂位置,双方距离不足三寸。
对方浑身发软,长剑失去支撑,软软地跌落在地上。
王翦转身抽出剑锋,接连斩杀其他冲到身边的赵军。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和李牧,同时解决掉了试图加入两人战斗的双方士卒。
李牧回头望去,还想继续交战王翦。
却发现王翦滑头地钻进了人群中,溜到了其他地方。
面对李牧,王翦出手处处掣肘。
但是,失去了李牧的牵制,他亲自率领一支秦军,犹如弩箭的箭头,锋利地刺穿赵军,带动着身后的秦军,勇而无畏地向前冲去。
李牧洞悉王翦的意图,为时已晚。
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去阻止王翦。
无奈之下,李牧也只能采取王翦的法子,亲自带领赵军杀向秦军阵营。
而在骑兵战场的不远处。
秦军步卒的阵型,数次努力,都没有汇聚成型。
总是,在即将成型的瞬间,被冲过来的赵国骑兵,撕开巨大的口子,根本无法凝聚成力。
更别说,支援王翦的骑兵作战。
能够拖延住分离战场之外的这支赵国骑兵,不被其击溃,从而减轻王翦的压力。
已经是能够做到的极限。
王翦身处战之上,亲冒敌矢,仍然不忘关注步卒的情况。
他们所遭遇的一切,王翦全都记在心里。
这些都会成为,将来秦军对付赵国骑兵的经验。
今天吃过的亏,阵亡的士卒,都会转嫁到其他人身上,在未来击败赵国骑兵,洗刷今日之耻。
唯一让他觉得,还继续能打下去的原因。
就是步卒的人数,占绝对优势。
尽管无法汇聚成完整的阵型,但是几个分散的小型队列,还是汇聚起来了。
他们不能正面硬扛赵军的骑兵,却也能够从侧面迎击赵军,给敌人带来一定的伤害和挫折。
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能够慢慢地消磨掉赵军的兵力。
骑兵数量减少后,对己方阵型的冲击力也会减弱。
规模不大的阵型,秦军能够汇聚更多,直到最后,赵军疲惫,秦军终于凝聚阵型。
然而,这样的结果,就是秦军死伤无数,只是换来一个防御的机会,并不值得。
而且,赵军也可以凭借战马的机动性,在形势不利的情况,立刻抽离战场,步卒根本追不上他们。
“赵军走了,快列阵!”
...
“赵军来了,快顶住,不要慌!”
...
“弓弩兵放箭,所有人不许后退!”
...
战场上,回荡着秦军将领的指挥口令。
往往是一处刚刚结阵,另一处便被赵军破开。
被赵军折腾来折腾去,一直都处于溃散的边缘。
若不是王翦率领骑兵,挡住了李牧,给他们带来希望。
秦军就算是号称天下无敌,也早就被击溃落败,不可能撑到此刻。
此战,从上午一直打到傍晚,方才停止。
秦赵双方暂时休战。
活着的士卒,举着火把,或跟在火把后面,摸瞎去寻找战场上存活的同袍。
白天杀的不可开交,此时在战场上擦肩而过。
却都是同一类人。
为死去的同袍收殓尸体,找出还活着的同袍,把他们抬回去接受治疗。
李牧亲自举着火把出现在战场上,他既不参与搬运尸体,也不参与寻找存活的士兵,更没有巡视战场,为鏖战一天的士兵鼓气。
而是目标明确地朝着秦军方向走去。
其身后跟着两名亲随,就这么几个人,走向秦军营地。
他们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害怕,完全不担心就这么走过去,会不会惹怒秦军,再度引发战事。
他们是李牧的亲随,跟在李牧身后,仿佛便有了无穷无尽的勇气,没有任何地方是他们不敢去的。
一路上走来,收到无数秦军士卒的白眼。
也全然被他们忽视不见。
“今日战事已毕,贵军应该打扫战场,而不是闯入我军营地。”
“我要见秦军主将王翦,有要事相商。”
“你是何人?”
“赵军主将,李牧!”
李牧等人被巡逻的秦军拦下后,他直接点明来意,暴露身份。
引起巡逻士兵的重视后,对方分出一半的人,带领他们朝着王翦的营帐走去。
众人停在一处大帐前面,引路的士兵上前,与值守的士兵交头接耳片刻。
巡逻士兵原路返回,值守士兵则是看向李牧等人,见其空手而来,腰间没有携带兵器,便转身进了大帐。
不多时,士兵走了出来,掀开门帘。
“将军有请!”
李牧前脚刚抬起来,就被同行的士兵拉住,后者解下腰间的兵器,递到李牧手里:“将军,秦营龙潭虎穴,小心为上。”
“你们在这里等着,不要与秦军有任何接触,我问王翦几句话,片刻便回。”
李牧推掌拒绝,自信满满地朝着营帐走去。
营帐内,王翦卸下甲衣,穿着一身朴素的黑色劲装,安静地坐着。
其中,也为李牧准备好了位置。
一等李牧进入,王翦身为东道主,便伸手指向旁边的位置:“李将军,请坐!”
“不知将军深夜来此,可是有何要事?”
“本将意欲罢兵,两国士卒征战多日,是时候该卸甲归田,休养生息了。”
李牧从容不迫地走在准备的坐垫处,屈膝跪坐下去。
王翦淡淡一笑。
李牧的话,他不会信,他相信李牧也不会信。
大争之世,哪国敢卸甲归田?
取死之道耳!
但,罢兵休战,倒是可以。
今日一战,王翦已经得到想要的,没必要继续与赵国骑兵硬磕。
不然,到头来,就算是凭借强大的国力,赢下战争,也会伤亡无数,并不值得。
王翦回应道:“本将也正有此意,是时候该罢兵停战了,秦军离秦数月,士卒早就想念家中亲眷,是时候让他们回家看看了。”
本该到此结束,王翦忽然起了念头。
想要阴阳一下李牧,同时试探一下对方。
他露出一抹看热闹的笑意,继续道:“赵军离家更久,想必家中的亲眷,早就翘首以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