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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统天下之势已成,韩国想要保存宗庙社稷,像以往那样左右摇摆,时而加入合纵攻打秦国,时而投向秦国攻破合纵是不可行的,唯有向秦国称臣低首,入朝进贡才有机会,只要我能够进入秦国,见到秦王,就会想尽办法说服秦王不除韩国宗庙。”

韩非用手指蘸着酒水,书写的速度越来越快,案几上透明的字体从规整到潦草,再到被韩非一把抹去,用新的文字覆盖,直到指尖发红,才刚好把想说的话写完。

他的一番苦心,即便不说,张良也能猜得个八九不离十。

可是,张良依旧不认可韩非的想法。

“秦国自孝公重用商鞅变法开始,他们的目的就是东出,向三晋复仇,随着几代君王的累积,秦国国力已然成为当世第一,灭亡韩国,设置郡县,不过是大军路过,随手可为之事,秦王不一定会听从公子的建议。”

张良的眼神中生出淡淡的悲伤,他就是再怎么贬低韩王,看轻弱韩,但那终究是他的母国,国弱并不可怕。

当年秦国不过是西陲小国,多次面临灭国之危,幸得君主贤明,百姓齐心,终于有了改头换面的日子。

让张良感到可怕且可悲的是,能够救下韩国的大才,就坐在他的对面,两个人还在争一壶酒喝,还都能预料到韩国未来灭亡的命运。

却又都无可奈何。

韩国上下,无人关心韩国存亡,只关心己身的安逸生活还能够维持多久。

先韩王不敢用韩非,怕他过于出众,威逼到韩国的王位。

韩王然也不敢用,害怕韩非做出点成绩,韩国就会被秦国攻打,加速灭亡。

殊不知,不寻求改变,一味祈祷秦国发善心,才是最愚蠢的取祸之道。

张良目光灼灼地看着对面的韩非,他笑得轻松自在,仿佛这世间的俗事与他无关,实际上,从韩非所写的那些文章里,张良就能够看出韩非想要改变韩国的决心。

遗憾的是,韩非真的成为了一个只会写文章的公子,担心被灭亡的韩国,每天看着函谷关以西的秦军过日子,却从来不去翻看韩非的文章,不去重用韩非,来寻找救国之路。

反倒是,国力还在持续上升的秦国,已经派了使者来韩,就为了一个人才。

所以,强者强,弱者亡,完全是咎由自取。

张良不心疼那个坐在王位上的韩王,也不心疼站在韩国朝堂的百官,唯独心疼眼前这个人到中年的韩国公子。

少小离家求学,寻找救国强国之路。

学成归国,得到的却是冷眼旁观,束之高阁,半生蹉跎,除了几篇文章,什么都没有完成。

而今,又有了以身饲秦的想法。

张良替韩非感到不值,若是说李斯前来真的是为了韩非入秦。

韩国上下因此暂得秦国一个承诺,那么没有人会感念韩非得付出,而是巴不得他赶紧离开韩国,甚至是直接驱逐出境,免得引来秦国的不满。

救韩国,值得。

救韩王然的韩国,不值得。

用韩非去换短暂的和平,更加不值得。

可是,心中满腔愤恨,张良知道韩非的选择不对,知道韩国要走的路不对。

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韩非接过酒壶,重新满上一杯酒,继续蘸着酒水在案几上写下:入秦我早有此念,只是苦于没有门径,担心无法得到秦王信任。

而李斯是我师弟,现在他能做秦使,说明深得秦王信任。

不管秦王是否要我入秦,这次李斯来韩,对我来说都是一个机会。

我找到他帮忙,会更加容易得到秦王的信任,到时候再劝说秦王,保全韩国,成事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公子早就有了主意,何必再来与我多说。”

韩非的安慰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张良赌气地扔下手中的竹简,把头扭到别处,目光看向窗外。

啪嗒一声。

竹简碰撞在一起,狠狠地撞在韩非的心头。

他知道张良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可为了韩国,总要一试才知结果。

身为韩国宗室,韩非无路可退,即便是韩国上下无人感念,他也愿意奋不顾身。

张良扭过头去,不过数息功夫,他就再次把目光移到韩非身上,眼睛里的挽留呼之欲出,少年的感性与智者的理性交织在一起,产生极为有力的矛盾,说道:“公子是为了韩国,良不能阻止公子作为,唯愿公子前路顺畅。

若是,若是事不可为,公子不要执着,天下大势所趋,非一人之力可以改之,保全己身才是首要,良会一直在新郑等待公子回来。”

韩非听着张良敞开心扉的话,听着那一句句真心的劝说,他用酒水打湿手指,踌躇许久,还是放弃了在案几上写下‘会的’二字。

他骗不了张良,也不愿意欺骗张良。

张良翘首以待,他曾经劝过韩非,想要在韩国推行法治,就要先为韩王谋划利益,以利诱之,再和韩国贵族同流合污,打作一团,如此缓慢图之,还有机会,结果自然是被韩非拒绝了。

这一次,他多么希望能够听进去他的话,不要执着,要保全己身为重。

而韩非的沉默不语,就是震耳欲聋的答案。

张良拿起酒壶,就着壶嘴喝了一口,呸的一下吐了出来,骂道:“这世道没有一点儿道理可讲,秦国最强喝苦酒,韩国最弱喝美酒。

这是什么狗屁美酒,国不能救,民不能救,一群贪图享乐,极尽奢侈的废物草包,国事不思,战事不备,秦军来了就挨打,楚军赵军魏军来了还是挨打,打完就拿出这费尽心思琢磨出来的百姓血水招待敌国使者,抹着鼻涕哭两声,嚎两句,赔钱割地换来片刻安宁日子,然后继续享乐,继续等待下次挨打。”

他把酒壶重重地放在案几上,狠下心道:“自今日起,张良戒酒了。”

“你不喝,他们也不会停止酿酒,依旧会加入最名贵的材料,追求最浓香的佳酿,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韩非快速在案几上写下长长一段话,拿走张良按在案几上的酒壶。

他的心不能够说早就麻木了,却也是早就对韩国死心了,想要入秦保韩,只是他强加给自己的一份责任。

在张良的眼里,那是一份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