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后,我被人前呼后拥的围在了软榻上,两个小姑娘为我擦头发,三个小姑娘拿毛毯在一旁熏香炭,暖一些后用来包着我,其余人扇暖风,端参汤,帮我揉僵硬冰冷的四肢……
我则在脑中回演了一遍方才的情形。
妙荷说她给我换炭盆时不小心撞翻了桌子,桌上的茶壶和婇婇做针线活的绣篮掉在了地上,她慌忙收拾后端着碎瓷片离开了屋子。
我醒来后踩中的尖锐之物是绣篮里的剪子,滑到我的是茶壶里的水,磕到我脑袋的是她撞倒的椅子,最后泼我一脸的是杨修夷早上的洗澡水……身为一个巫师,我最忌讳的就是狗血,洗澡水这类东西啊!
我真是要死的心都有了。
婇婇怯怯道:“小姐,妙荷第一次当丫鬟,你……”
我转向她:“婇婇,你怎么来了?”
“是丰叔找到我们的。”
“丰叔?”
她眼眶渐渐红了:“四个月前家里下了场大雨,天色一下子就暗了,上山采药的农人们心急,打算绕东山那条近路走回来,结果到峡谷时好多泥石滚了下来,我爹娘和妙荷的爹娘……都没了。”
我想起那对慈眉善目的老人,不由的难过起来。
“爹娘的头七刚过,收田租的就喊了一帮人来,其中一个痞子就是小思那舅母的亲弟,借这机会好好欺负了我一顿,邓严赶来跟他们打起来,结果失手把两个人打死了……”
讲到这,妙荷嘤嘤哭了起来。婇婇忙去安抚她,抬头抽噎道:“妙荷是邓严未过门的媳妇,邓严秋后就被问斩了,我们料理了他的后事后就不想再呆在村里了,结果临走前碰到丰叔带着小思回来……”
我离开后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印象中那个小村子是朴实又安静的啊。
婇婇说着忽的跪下,磕了两个头:“小姐,听说你在招丫鬟,你就收了我和妙荷吧,我们不要工钱,你赏口饭吃就行了!”
我忙从软榻上跳下来:“婇婇你起来啊!”
她却垂着头。语声有一丝压抑:“小姐,当初婇婇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您是这样的贵人,是我眼拙。”
我很是别扭:“你起不起来,不起来连朋友都不要做了!”
她揪着衣袖。缓缓站了起来。
本来相谈甚欢的一个朋友,忽然在你面前又哭又跪又求,这种感觉有多奇怪?而婇婇原来是一个那么大方爽朗,热情仗义的姑娘,现在变得……
我头疼的掏着耳朵里的水。
我确实是需要一个丫鬟,自己付钱自己使唤可以毫无顾忌,可若是婇婇的话,我还不如差遣杨修夷的丫鬟呢。还有妙荷……我朝她看去。收下婇婇的话,我得连她也收了吧,虽然她很可怜。可是我像那么看不开的人么?
这事我得去找丰叔,看看能不能找个简单又轻松的工作,给她们安排下,实在不行,我出钱买座偏远点的房子送给她们也成。反正我一单生意就有二三十两银子了,买座简单的房子还是可以的。
胡思乱想间。一身白衣的花戏雪像朵跌落人间的雪莲似的走了进来,衣袂如云。风采绝艳,细碎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淡淡的芒光将他那张俊美的脸蛋点染的如似月下虚步凌波的仙人。
这样一个绝世美男豁然出现,屋子里的大部分丫鬟却连目光都没瞟过去,不知道她们是杨家的丫鬟还是任家的丫鬟,但可见这世家门阀出来的就是高人一等。
这边的婇婇和妙荷就看傻了眼,妙荷擦眼泪的袖子转去捂嘴巴了。
花戏雪好看的凤目在屋里扫了圈,最后落在我脸上:“一天到晚闲不住,又闹腾什么呢?”
我不悦,什么叫我闹腾?
就要说他几句时,眼角余光又瞅到了那群面淡无波的丫鬟。
在吴府时我成日惦记着离开杨修夷,所以没什么觉悟,如今就不同了。不管这些丫鬟是任家的还是杨家的,我都不能太失礼,好在跟她们以前没照过面,我现在树立一个贤良淑德的形象还是来得及的吧。
可我要怎么树立?比起半路出家的陈素颜和商贾出身的夏月楼,京城那些小姐才是真正的名门闺秀啊,得甩我多少个千山万水。
狐狸伸爪子在我跟前挥了两下:“野猴子?”
野猴子你个头啊……
我不由自主的轻咳一声,还没想好怎么应对,便听到自己很是端庄的说道:“花公子来得正好,奴家刚好有事要找……”
“砰!”
他一头砸在了地上。
“哎呀!”我捏着裙子走去,连并嗓子一起捏了,“花公子可伤到了?”
反应过来后,我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层又一层,深深觉得还是不要这样的好。
就在我决定自然一点的时候,他却一个拳头砸在了我的眼上,随后拎着我的衣襟又一拳:“你是哪个鬼东西!你到底是不是野猴子!”
四边的丫鬟顿时活了,我被打的头昏眼花:“死狐狸,给我滚开!”
他干脆伸爪剥我的脸皮。
“滚开啊你!”
……
我深深觉得我和花戏雪是天生的八字不合,从我跟他认识到现在,我们就没有好好的相处过,每次都能折腾点事出来。想完这个我又惊讶的发现,似乎只有杨修夷在的时候我们才能互看顺眼,我再从头回忆了一遍,发现还真是。
屋里的丫鬟走得差不多了,婇婇和妙荷在收拾房间,我顾不上她们了,没好气的盘腿坐在软榻上。花戏雪坐在我对面,被我揍肿了一个眼眶,看他看我的目光我就知道他在幻想拿刀砍我。
我最先打破沉默,哼了一声:“瞎子。”
他长眉拢了拢,端起茶杯:“懒得跟你吵。”
“你找我干嘛?”
他抿了口茶,看向婇婇和妙荷,也不知道哪学来的架子:“没看到我们要讲话么,还不快走开?”
她们垂眉应声,我继续掏耳朵,看着她们的背影,不悦道:“她俩不是丫鬟,你客气点。”
他眉梢一挑:“是不是丫鬟关我屁事?”
我翻了个白眼,真是差点忘了,死狐狸秉性凉薄,这种架子压根不用学,他娘胎里自带的。
我又要问一遍他找我什么事时,他问道:“你怎么办到的?”
“什么?”
他放下茶盏:“唐采衣可是个行尸,你怎么将她的魂魄移到吴挽挽身上的?”
我一愣,眨巴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他没有回答,得意的看了我一眼。
我起了好奇,凑了过去:“狐狸,你的眼睛平时是黑色的,什么情况下会变成紫色?”
他自顾自倒茶:“你到底怎么办到的?对你自己没什么影响吧?”
“对我能有什么影响?”
他凉凉道:“你不是经常发神经砍自己的手脚去施巫术么,能破掉行尸咒这么阴邪的阵法……”他很是认真的想了想,而后回头,“你砍了自己多少只手脚?”
我:“……”
今天得去陪师父待会儿,得帮唐采衣开窍下心智,得去开解下吴洛,忙完之后我还想去元宝山看下……今日时间怕是紧凑的很,所以灵息出窍这种复杂的玩意暂时是不提的好,于是我直接就唐采衣的事情跟他讨论了起来。
狐狸待别人不咋地,对待朋友还是够义气的,我一提他就爽快的答应了。
而后他陪我去见师父,远远就听到了他老人家的洪亮声音:“……修性养神,吐纳呼吸皆不可废,生性当禀之自然,应节饮食,注强身,修性情,不可一溉妄长益,不图一劳得永逸,应当知万物自得其律。需精神平粹,服食养身,保神安心。殊不知,令人心忧之虑多……”
正是我每次生病或者他每次生病后唠叨个没完没了的《清身论》。
再过去一些,便看到他老人家面朝大海,躺在上好的古木藤椅上晒着阳光。身旁立着几个赔笑的小厮,也不知是真听进去了,还是在那演戏,一个劲的点头。
我在他旁边坐下,把脑袋枕在他腿上,他抬手抚着我的发,忽的幽幽一叹:“哎呀,我的九儿也长大咯!”
听到这话我眼睛一酸,但转眼又觉得,师父已经渡过白元期了,他可以长生不老了,还有那么多的逍遥日子可以过,所以我委实没有必要产生年华易逝,孩大父老之类的伤感。
抬眸望苍茫大海,青碧海水上泛着无数银白波线,许多海鸥从空中掠过,海风将我们的衣衫发丝吹得乱舞。
这么惬意的午后时光我却忽然觉得有些难过,我如今的这个年纪,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爬到师父的腿上撒娇了,也不能再动不动就乱发脾气了。
有些东西并不需要特意改变,哪怕我没有经历过那四年的成长,可是到了这个年纪,有些东西就那么自然而然的生在了骨子里。
年纪大了,不合适了。
我叹了口气,目光变得深沉悠远,抬手拍了拍师父清瘦的膝盖,低声道:“老头,我真不想长大,一辈子死赖在你身边给你添麻烦,多好。”(未完待续)
ps:放慢下剧情,不然太紧绷啦~~~这样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