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乘兴,花香沁入门窗,几只鸟儿点着脚在窗棱上来回跳跃,唤声清脆。
我半坐在床头,手里把玩着组木暗格,一个一个解开,解到第五个就怎么都解不开了。
轻鸢提着大桶汤水进屋:“小姐,该泡脚了。”
我皱眉,不悦道:“怎么又要泡脚。”
她掀开我的被子,将我裤脚卷到膝盖上,轻笑道:“这是公子吩咐的,说这样对你身体好。”
赤足踏入桶里,我继续玩弄组木暗格,咕哝道:“那还不如多在床底加两个炭盆呢。”
她笑了笑,转身离开,看她神情,就知道还在把我当傻子看待。
其实被浊气迷乱神智于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痴痴傻傻时说的话在事后都能被记起,可事发时就是脑子混沌,一片紊乱。不过这次与平常不同,这次的痴傻状态整整持续了两日,把花戏雪他们都给吓得不轻。唯一庆幸的是,有杨修夷在,我没有出格的做出脱掉衣服跑出去乱溜达的举止,不然我一定会剥掉自己被人看过的皮,重新长一层出来。
躺的烦了,想起床走走。杨修夷他们三个男人不知去向,宋十八接了好几个单子,也不见人影。乔雁在厨房卖力的捏着米糕,我想去帮忙,又怕自己碍手,想想还是不烦她了。百无聊赖之际,轻鸢不知从哪弄出一只彩色蝶形纸鸢,上画缤纷百花,绘金描银。我一见便爱不释手,她莞尔笑道:“小姐,我们放纸鸢去吧!”
“嗯嗯!”
风日晴和,夏意舒暖,跟她一起出了城门,绕过小溪土坡,踏上一条宽阔大道。路旁满是葱茂青树,粉花绽放。莺啼清脆,长风从远处峰峦吹来,带起一波又一波的翠浪,快要迷晃了我的眼。
心情大好,我把玩着纸鸢,这时渐听得欢语清歌,我说:“好多人啊。”
轻鸢点头:“嗯。那是去年新筑的草场,除却阴雨日子,平日里满是姑娘家,还有许多好吃的糕点铺子呢。”衣袖被她轻轻一扯,她指着半空,“小姐你看!”
我抬起头,空中飘满形色不一的纸鸢。迎风摆动,在晴空碧霄上惬意来去,我被带起了浓郁兴致,忙牵起她,觅声奔去:“快些啦,我也要玩!”
草场宽阔,一望无际,远远近近皆是成群的五色罗裙。除却拖家带口的千金闺秀和小家碧玉,还有无数衣着朴素,笑语吟吟的农家小女。
草场上疏离坐落着几处长亭。无数小贩围着长亭摆下摊铺,食物香气飘洒四溢,闻得我口水都要出来了。
买了根馨德糖含在嘴里,我胡乱把弄着纸鸢的竹篾和牵线,想起今日的组木暗格,越发急躁,结果糊成了一团。轻鸢在一旁掩唇笑道:“小姐,你就没放过纸鸢吗?”
我顿了顿。诚实的摇头:“没有。”
她手把手的教我,边道:“怎么会没有呢,寻常姑娘家基本都会呀。”
坦白的说,自我十岁有意识后。清楚认识到自己无父无母,脑子愚钝,且几次三番要被师尊赶下山,心中便莫名嫉妒那些所谓的“寻常姑娘家”,所以对于她们的兴趣爱好,譬如放纸鸢,做女工,我虽好奇,但因自己没得玩,反生了很多抵触,甚至常常故意做出不屑模样。以前在柳清湖畔,她们放纸鸢时我也只抬头偶尔瞟几眼,哪会细看她们手里在鼓弄什么。
轻鸢将绳子拉开,捏住纸鸢就要乘风而跑,我觉得太麻烦,得意道:“你看着。”正好一缕清风迎面拂来,我直接以隔空移物术将纸鸢飘上半空,轻鸢一愣,而后叹羡:“小姐,你好厉害!”
牵着筝线在草地上奔跑嬉闹,放了半日,感觉全身骨头都舒展了,很是尽兴。玩累了,拉着轻鸢又买了些桂花糖和脆口酥,想着去长亭坐一会,刚踏上石阶,无意一抬头,差点没摔下来,我揉揉眼睛,我看到了什么?
轻鸢也呆愣:“小姐,那,那是宋姑娘吗?”
宋十八穿着一袭桃云拼色锦衫,站在不远处,妆容精致典美,梳着云近香髻,髻上对簪四支合菱镂空莲花翡翠,俨然一位芙蓉出水,袅袅聘婷的大家闺秀。这还不足以令我们吃惊成这样,令我们惊讶的是她那双握刀砍人的手,此时正挽在一位玉树临风的公子哥,两人互相依偎,对目时含情脉脉,羡煞旁人。
许是注意到了这边的目光,她抬头望来,忽的面色一变,拉着那位公子哥转身就要离开,我大喊一声:“宋十八!”
她背影僵了僵,贴在那位公子耳畔低语了几句,那公子略略点头,她便转身提着裙子朝我们奔来,一到跟前就骂:“吼吼吼,吼什么吼,没看到老子在忙么!”
我没好气的瞪她:“为什么见到我就跑,有新对象了也不介绍我们认识,不够朋友!”
她回瞪我:“就知道你会乱想,哪是我的新对象,他,他是……”
“嗯?”
她叹气,就着草地坐下,将我也拉了下去,轻声道:“是我早上接的一个单子。”
我睁圆眼睛:“宋十八!我们是接单子,可是不是什么单子都接的啊!那样与青楼妓女有何两样?”
脑袋被毫不客气的重重一拍,她怒道:“少想歪了!老子是那种人么!这笔单子有些复杂,我简单的说,就是一个小白脸看上了一个俏姑娘,那俏姑娘又喜欢我牵着的那个小白脸,那小白脸就雇我把这小白脸勾搭过去,牵着他在那俏姑娘面前溜达几日。”
我听得头昏脑涨,她冲我摆弄她的衣衫披帛:“你看,我这女妆漂亮吧,就是那小白脸派人给我打扮的。”
轻鸢低声道:“可是这样拆人姻缘似乎不太好吧……”
宋十八在她肩上拍了拍:“哪有拆人姻缘,那小白脸又不喜欢那俏姑娘,我只是让那俏姑娘死心,让她看清谁才是真心待她好的人。”
我偏过头:“开价多少?”
她嘿嘿一笑,伸出三根手指:“三十两。”
我惊叹:“那么多!”要知道崇正郡里的物价跟外面世界可不一样,三十两完全抵得上外面的一百多两了。
轻鸢同样惊叹:“是哪个公子开的价呀?”
宋十八起身,随意道:“叫蒋才晨,模样生得还不错,下次见面带你们去看看。先不聊啦,我得去陪人了,你们放心吧,老子很有分寸的。”
清瘦身影很快跑开,轻鸢咬着嘴巴,朝我看来,我忙摇手:“别说啦,苍生各自有命,我们这么折腾也权当是那俏姑娘命中注定好啦。”
她摇头:“小姐,我不是想要干涉你们的生意。”
“嗯?”
她望向宋十八的背影,顿了顿:“我实话实说吧,宋姑娘这番打扮确实娇艳可人,可是比她漂亮的姑娘在城里不在少数,三十两实在太多太贵,我总觉得里面有些古怪……”
我起身拍掉裙上杂草:“你想多啦,我们就是干这行的呀,来找我们不足为奇。”
她眉头微蹙:“小姐,塘西蒋家在城里的名声地位可是很大的,蒋才晨身上有着无数风流债,他哪会因为一个姑娘就这么……”
我打断他:“塘西蒋家?”
“是,是啊……”
我一愣:“那蒋青禾是……?”
“是蒋家的当家主子,也是蒋才晨的亲大哥。”
脑中忽而捕捉到一丝诡异,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我将纸鸢交到轻鸢手里:“你先拿着,我去喊十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