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乡里出了那么多事,但日子还是照样过。
旁人最多把你的事当成谈资,不是感情特别好的人,没有涉及自身利益,谁又真的关心谁。
时间来到了2004年12月,钟振飞的工资终于发下来了。
一个月扣除五险一金后865元,每个月有150元的下乡费,一个总计1015元一个月。
现在南平市一个端盘子的服务员一个月大概就是800元,在家具厂务工的一个普通工人工资大约在3000元一个月,油漆工工资过万,技术工5000左右。
可以说,2004年的公务员工资真的是很低,这种工资养家糊口都非常吃力。
就是家具厂的搬运工工资也在8000左右。
所以,现在乡干部下去做工作,很多时候都是群众有车,干部骑摩托,群众衣冠楚楚,干部风尘仆仆。
经济就是面子,就是拳头,乡干部很多时候都很自卑。
让钟振飞高兴的是,因为他是7月份在市委党校学习的,学习的这一个月也是有工资的。
乡政府还有年底奖金发,不过具体发多少得看今年乡政府征收社会抚养费给不给力。
时间眨眼来到了2005年2月,没几天就要过年了。
接连几天的天晴,江石乡已经到处都是野外用火,危机四伏了。
乡镇干部害怕天晴,天晴久了,地面就干燥,务农的群众又喜欢将谷草、田地里的杂草焚烧,快到过年了,到处都是鞭炮、烟花爆竹的燃放,群众是欢天喜地的,干部却是心惊肉跳的。
近几个月,江石乡已经发生了森林火灾七起,虽然都是一些小火,但上山救火是真的苦,救完火在山上守余火更苦。
所以,在年关将至的时候,没人愿意再发生火灾,没有人想在山顶上过年。
当然,乡镇干部也害怕下雨,雨水多了,得防汛,防汛淋雨受冻,滋味不比森林救火来的轻松。
因此,这段时候江石乡神经高度紧绷,孟东海和何国权天天都蹲点乡里。
大家上午忙工作业务,到了下午四点,孟东海和何国权就会站在乡政府院里,督促着全体乡机关干部,按照各自的分工,到相应的村、组、山头去巡山。
钟振飞骑着摩托车,后面插着红旗,前面挂着宣传用的扩音喇叭。
“谁烧山,谁坐牢。”
“严禁一切野外用火,违者罚款1000元。”
唯一让钟振飞感到高兴的时候,2004年的奖金在过年当天发。
计划生育节育一般是在3月到4月市里会重点督办,因此这两个月是节育工作重点推进时间。
而社会抚养费的征收因为事关过年有没有钱回家过年,因此都是在年底计生组会重点发力推进。
而计生组的奖金是分月份来计算的,上半年收的钱很少,计生组的上半年的奖金平均有5000元左右,八月份以后的奖金则达到了平均有2.3万元,
钟振飞是八月份来的,所以他领的奖金是八月份以后平均数的百分之八十,也就有1.84万元,江石乡政府还每人贴补了两千,钟振飞拿到了两万多的奖金。
当然,每个乡镇的情况不同,有很多乡镇比较穷,或者缺乏人文关怀精神,比如大卫乡就只给新来的干部每人500元一个月的奖金,第一年新来的干部奖金就少的可怜。
新农村建设组、计生组的大组长,则拿最高奖励的1.2倍,比如郭小龙,计生组最高的奖金是4万多元,他的奖金就达到了将近五万。
奖金的最大头当然是书记乡长两大巨头,计划生育有四个小组,加上新农村建设组、后勤组总共有六个组。
他们在这六个组中都拿最高的1.3倍,两大巨头年底可以拿到奖金30万多元。
书记乡长的奖金在签名表里没有体现,而是分摊到每个干部身上,比如,钟振飞签领取的奖金是2.84万元,实际领取的是2.05万元,那8000元就是书记乡长的奖金。
公务员什么职级当然也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所在的岗位。
关键岗位的主要领导,比如江石乡的两个主要领导,享受着公车,专职司机,还有签字报账权,其它灰色收入不提,一年纯收入四十万以上,还不用承担任何风险。
这就是为什么大家对提拔趋之若鹜的最主要的原因。
奖金发放之后,一大群中老年干部围堵在何国权和郭小龙办公室,不停争吵,想方设法得到更多的奖金。
这种情况每年都会发生,越是标榜自己大方的就越对钱锱铢必较。
一路上这么想,钟振飞跟着同样在和坑村搞森林防火的同事一路巡山,心里想着一句话:
“大王派我来巡山嘞……”
在路上,抓到了好几个在田里野外用火的农户。
留在家里务农的农户,都是村里的老人。
常务副乡长周福强比较温和,相对来说,对群众更富有同情心。
一番扯皮下来,收到两个老人家的200元罚款,400元钱几个乡干部就地分了。
还有几个老人家,实在拿不出钱,周福强在他们家宣传了一通森林防火的条例,警告他们下次不得再户外烧火,也就放过了。
就在这个时候,钟振飞接到了郭小龙打来电话。
“书虫,你马上来下黑龙马村,这里有一户顽固户。”
这种情况少不了有些拉扯,钟振飞心想,怎么这种事每次都能想到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在抓偷鱼贼的时候表现的太过勇猛?
郭小龙是森林防火的分管领导,他叫了集中,还是得服从,眼看天色已晚,钟振飞抓紧时间赶了过去。
赶到时,郭小龙、马超宾、谭庚峰、谢保平、赖萍已经在那里了。
跟钟振飞一并考进来,属于专武岗的谢保平正在激烈的跟一个皮肤黝黑,肌肉发达,六十多岁的老大爷争论着。
谢保平不停的跟老大爷讲政策,老大爷不停的讲着务农的知识,有点鸡同鸭讲的感觉。
郭小龙失去了耐心,指着老大爷说:“你先把火给灭了,然后我们再到你家去宣传政策。”
这是处理野外用火的标准套路,因为这种野外用火罚款很容易得罪人,村干部都会找各种理由不过来。
先去对象家里,一来可以锁定对象的确切身份,二来万一对象不愿意交罚款,可以就地搬对象家里值钱的物件。
这个老大爷很倔强:“去我家干嘛,有事就到这里说。”
马超宾循循诱导说:“在这里怎么宣传政策,我们也要看下你家门口有没有贴禁火条例。没有贴的话,我们给你补一个。”
老大爷说:“贴不贴都是这样。烧点谷草沤肥有什么问题,你回去问你爸妈是不是这么回事。”
一行人再次争吵了起来,谭庚峰开始骂他是“老不死”,老大爷则骂“一群畜牲”“狗叼出来的”。
叫老大爷交罚款,老大爷死活不同,说:“要我交罚款,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挣扎间,天都已经不见五指黑了。
老大爷又骂了一路,谢保平冲上去“啪!”给了老大爷一巴掌。
一向强硬的郭小龙拉住谢保平:“你干什么!别打这种老人家。”
谭庚峰也笑骂了谢保平一句。
老大爷被打后,立刻暴怒,准备从田里拿锄头,钟振飞和马超宾反应迅速,一左一右死死摁住老大爷。
谭庚峰看到他竟然敢拿锄头,环视一圈,直接将老大爷的牛牵上了:“要牛就来乡政府交钱赎人。”
钟振飞将老大爷的锄头扔的远远的,老大爷的眼神在黑夜里闪烁不定,直愣愣的看着自己的牛被牵走。
谢保平没有摩托车,就由他牵着牛,一行人缓缓骑着摩托车,一路上讲着嘲笑那个老大爷的囧样,大家都快活的哈哈大笑。
钟振飞和马超宾心里不是滋味,没有笑。
郭小龙对马超宾说:“你小子可以啊,才几天,就把马凌搞到手了。”
马超宾嘿嘿直笑:“爱情来了,挡都挡不住啊。”
郭小龙又看着牵牛的谢保平说:“刚才你看那村姑,哈喇子都就出来了。”
谢保平粗俗的说:“那是。那娘们前凸后翘,身材是可以。”
谭庚峰笑嘻嘻的说:“那你将来也娶一个这样的婆娘。”
谢保平点头说:“必须的!不漂亮的软都硬不起来。”
马超宾说:“部长!肚子饿了,这牛这样牵着,走到天亮都走不到乡政府。”
郭小龙说:“把牛拉去黑龙马村委会,你交代村书记,没有交到1000元,不能放。”
郭小龙又说:“今天收获颇丰,等下我们收到的钱,好好的大吃一顿吧。”
一群人来到饭店,大吃了一顿,谢保平酒量超群,把郭小龙和谭庚峰都灌醉了。
钟振飞和马超宾没有喝酒,钟振飞是不喝,马超宾有了女朋友后,也不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