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穿庭过院。
“二郎和三郎呢?”李氏在冯远道身旁小声问道,“听六郎说他们俩去找你了,怎么没有一道回来呢?”
“回来了啊,就是没跟我回城,快到洛阳的时候他们俩直接去岱宗山了,”冯远道笑了笑,“还是要先去拜见姑母的嘛,估计明后天就到家了。”
李氏轻轻哦了一声,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这么长时间不见,二郎和三郎竟是还没有进家门就先上了岱宗山。
……两个亲生的孩子,到头来还没有六郎贴心。
“小国公这次也是一道回来的,不过也跟着二郎三郎一起去了”冯远道笑道,“等过两天大家都回来了,家里该是热闹咯。”
李氏叹了口气,“……这都多久没有团聚过了。”
冯远道光顾着和旁边的老友介绍自家的庭院,没有发现妻子的低落,小七望见了,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一晚,狄成翁在冯家住了下来,赶了几天的路,两人都有些疲倦,晚饭后不久狄成翁就在仆从的引领下独自回了客舍。
六郎和小七也一路陪着父母走回思永斋。
冯远道原也想早些休息,可一回思永斋就不困了——这满屋子的山鲛香气让他好像一下回到了小时候。
他一下抱起李氏放在桌上的竹筐,对着妻子连声道谢,然后披着厚斗篷就跑去了后院。
“爹是要做什么去——”小七刚要追问,但冯远道已经没影了。
李氏笑了一声,也转身往屋里走,“就知道你爹是这个反应……”
六郎看了看冯远道离去的方向,“娘,我们能跟去看看吗?”
“去呗,有什么不能看的。”
小七:“娘不去吗?”
屋子里传来些许响动,李氏又重新抱着两身旧斗篷走了出来,“我才不跟他折腾这些……你们披着这个,小心冻着。”
两人一边走一边系斗篷的颈带,异口同声地应和着,迈着大步跑出了屋子。
李氏跟到门口,“也别在外头待太久,听到没?”
“知道了!”
……
就这么一小会儿,冯远道已经指使冯谅,在后院背风的地方架起了一个小火堆。
小七小跑着跟去父亲身旁,为了不让斗篷漏风,她两手一直紧着身前斗篷的毛边。
六郎一路跟在她的身后,两个人在火堆前一起停了下来。
“谅叔在这生火是要烤什么?”小七问道。
“哦?给山鲛褪皮。”冯谅笑着回答?“山鲛的皮烧起来不太好闻,所以焚香之前?要先过过火?把皮去了。”
正说着,冯远道已经卷起了过腕的绒袖?他用半臂长的铁夹钳起一根拇指长的山鲛条,轻轻在火焰的边缘晃了一下。
小七听见一声轻微的爆裂声?等冯远道将过了火的山鲛重新丢回掌心时?山鲛皮已经发黑、卷曲,轻轻一碰就剥落了下来。
“……好香啊。”小七小声感叹。
被灼烧以后,这些小小的枯藤突然散发出一股与从前全然不同的辛香,小七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却一下被外头的冷风冻了个激灵?猛地打了个喷嚏。
冯远道连忙伸手护住了身旁的山鲛,“啊你小心一点!”
小七半张脸缩进了斗篷里,坐去了冯远道的旁边。
六郎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伸手问可否让他也试试,冯远道把铁夹交过去?在一旁悉心指导。
六郎很快上手,又转身问小七要不要来?小七摇头谢绝,只是道?“能再给我一小把烧过的山鲛吗?”
冯远道抓了一把递给女儿。
“这批山鲛好啊,不愧是梅先生找来的药材。”冯远道感叹。
“是啊?”冯谅附和道?“毕竟是太医院出来的?有门道。”
冯远道连连点头,“真是,这么新鲜的山鲛,感觉大了以后就没再见过了……”
小七往父亲那边靠了靠,“这都是为祖母的忌日准备的吗?”
“是啊。”冯远道拿铁夹稍微捅了捅火,“对了,这事儿就不用在你们姑婆面前提了。”
“为什么?”小七眨了眨眼睛,“难道这件事一直是瞒着姑婆的吗?”
“那不至于,”冯远道叹了口气,又笑,“家里哪里还有什么事瞒得过她呀……是你姑婆和你祖母感情好,所以这些年一直没走出来,这些事你们这些做小辈的,能不提就别提了。”
小七坐直了背,她今早听李氏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就想问了详情了。
“六哥见过祖母吗?”小七突然看向六郎。
冯六郎摇了摇头。
“六郎哪里会见过,你们祖母去世的时候,阿嫣都还没出生,”冯远道笑了笑,他看着火光,低声道,“也是天意弄人啊,撑了那么久,差一点就能见到孙女了……”
小七若有所思,“她是病逝的吗。”
“也不算吧,就是身体弱,一直也没调理过来。”冯远道答道,“你祖母平时不怎么出门,除了去岱宗山六符园守陵,就是待在家里。”
六郎突然笑了一声,“……那不是和阿姐一样?”
小七一怔——对哦。
冯远道也笑起来,“是有点,但还是不太一样……”
回想起都已经不在世上的双亲,冯远道的脸上慢慢浮起一些温情。
阿嫣的秉性确实和母亲很像,虽然她们都经常一个人待着,但母亲冯黛既不侍弄花草,也不抚琴烹茶,听长辈说,冯黛唯一的爱好就是制香,但那也是很早很早的事情了,那些制香的原料和工具一直堆放在家里落灰,冯远道记事以后,很少再见母亲碰过。
冯黛总是在读书,读一些晦涩、艰深的典籍,冯远道尝试过去理解母亲的世界,但那实在超出了他的所能。
有时候冯远道望着女儿,确实会想起母亲的影子,尤其是在冯嫣开启了灵识以后,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也变得不爱出门,总是一个人郁郁寡欢地站在院子里。
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缘由,冯远道从那时起格外愿意去教冯嫣如何照顾花鸟——在他因为自身平凡而颇感自卑的少年时代,正是这些东西驱散了他许多孤独。
也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冯嫣也是他这么多孩子里,唯一一个对这些事情感兴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