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贤王府别苑,洛天瑾穿屋过院,直奔“软禁”吴双的房间。
“今日几轮交手,府主与金复羽相继晋级,明天上午是云追月和任无涯之间的角逐,想必又是一场好戏。”江一苇快步疾行,紧紧跟在洛天瑾身后,好奇道,“府主以为,龙象山和玉龙宫谁能更胜一筹?”
“四大异教之中,天山玉龙宫名气最大,弟子最多,一直被封为‘异教之首’,实力自然不可小觑。”洛天瑾头也不回地说道,“龙象山也不是吃素的,虽然人数规模远不及天山玉龙宫,但麾下弟子却是一等一的好手,四大护法亦是在一轮轮血战中,踩着死人堆爬上来的。只论单打独斗,玉龙宫未必能讨到便宜。”
“依府主高见,任无涯与云追月相比,又当如何?”
“任无涯练的是吐蕃神功《般若古经》中的‘金刚密乘’。乃上、中、下三篇中的‘中篇’,其精要在于‘防守’,与少林绝学‘金钟罩’颇有相似之处。但任无涯历经几十年的钻研修改,已渐渐脱离正功,甚至堕入魔道,而今已变成一种普天之下绝无仅有的诡异魔功。”洛天瑾沉吟道,“至于云追月……如我所料不错,他练的应该是龙象山祖师云泓一所创的独门武功《龙象宝典》。此功极为隐秘,即便在龙象山也唯有圣主有资格修炼,外人知之甚少。因此,二人究竟孰强孰弱,我也拿捏不准。”
江一苇笑道:“二人最好拼个两败俱伤,如此一来,无论是谁晋级,都不会对府主产生威胁。”
“胜负的关键固然是任无涯和云追月,但他们挑选的助阵高手同样不可忽视。”言至于此,洛天瑾似乎又想起今日的一场场鏖战,口中不禁发出一声叹息,道,“慕容白、邓泉、谢玄的伤势如何?”
“慕容白并无大碍,邓泉伤势颇重,但性命无虞。”江一苇回禀道,“至于谢兄,断指之痛看似无关痛痒,实则对他影响颇大,伤筋动骨没有三两月只怕无法痊愈。”
“唉!”
说话的功夫,二人来到吴双门前,柳寻衣和郎中早已在阶下恭候多时。
“吴双的伤势如何?”
“回禀府主,吴少侠只是内力耗尽,元气亏损,伤势并无大碍。”郎中毕恭毕敬地回道,“依照黑执扇的吩咐,在下为免吴少侠‘激动’,故而喂他服下一碗安神散,令其一觉睡到现在。”
“何时能醒?”
“药效已尽,随时可醒。”郎中似乎从洛天瑾的眼中看出一丝不悦,赶忙回道,“府主只需轻轻拍打他的额头,吴少侠便可醒来。”
“你们在外边守着,我想和吴双单独一叙。”
吩咐一句,也不等江一苇、柳寻衣的反应,洛天瑾已抬脚朝房间走去。
……
腾族别苑,腾三石独自一人端坐堂中,神思恍惚,呆若木鸡。
自华山之巅回来,他已在此静坐两个时辰。腾苍等人不敢冒然打扰,只能候在堂外,一个个眼中布满担忧之意,却无人知晓腾三石究竟在沉思什么。
“腾琴儿长老回来了。”
伴随着一道兴奋的呼喊,一名年轻弟子兴冲冲地跑入苑中,紧随其后的正是奉腾三石之命,暗中去江州打探“滕柔”消息的腾琴儿。
“丫头,这几个月你死到哪儿去了?”
见腾琴儿安然无恙,腾苍先是心中大喜,随之怒由心生,呵斥道:“你突然失踪,可知族中的长辈们多担心?”
腾琴儿讪讪地吐了吐舌头,赔笑道:“不辞而别是我的不对,丫头在此向您赔罪!”
“没规矩!”腾苍紧绷着脸,质问道,“这几个月你究竟去哪儿了?”
“我……”腾琴儿欲言又止,而后话锋一转,故作神秘道,“我去做一件好事。”
“就凭你?能做出什么好事?”
“此事容我日后再向您解释,眼下当务之急是拜见族长。”
腾苍眼神狐疑地朝腾琴儿上下打量一番,却并未多问,而是伸手朝堂中一指,低声道:“族长在堂中歇息,不过似乎心情欠佳,你……”
话未说完,腾琴儿竟枉顾众人诧异的目光,以及腾苍欲要喷火的双眼,一路小跑着奔向堂中。
“琴儿拜见族长!”
天色已黑,但堂中却未燃一烛,因此一团昏暗。
“丫头,你终于回来了。”腾三石的语气似乎并不吃惊,甚至有些不耐,“我已等你多时。”
“族长,您这是……”
“此去江州,结果如何?”
闻言,腾琴儿眼神一正,信誓旦旦地说道:“虽然我未能亲眼见到萧芷柔,但我在江州遍寻,已将有关绝情谷的‘前世今生’打探的一清二楚。因此,琴儿敢断言,绝情谷主萧芷柔……”言至于此,腾琴儿的声音陡然压低几分,“正是大小姐。”
说罢,腾琴儿满眼激动地向前两步,兴奋道:“族长,大小姐她没有死,她还活着……”
“老夫已经知道了。”
“什么?”
腾三石话一出口,腾琴儿登时大吃一惊,诧异道:“族长如何知道?”
“再多证据,也抵不过父女间的血浓于水。”腾三石的声音似哭似笑,听上去极为疲惫,“今日,老夫已在论剑台亲眼见到萧芷柔。只需一眼,我已然断定,她……正是我的柔儿。父女连心,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恭喜族长!贺喜族长!”腾琴儿迅速跪倒在地,朝腾三石连连道喜。
腾三石的反应远不如腾琴儿预料的那般欢喜,反而一脸茫然地问道:“何喜之有?”
“父女重逢,一家团聚,岂能不喜?”腾琴儿一愣,错愕道,“二十几年,族长念念不忘,茶饭不思,一直盼着大小姐能死而复生。今日梦想成真,为何族长反而……不怎么高兴?”
“我的柔儿还活着,老夫岂能不高兴?”腾三石苦笑道,“然而,今天的萧芷柔还是昔日的滕柔吗?如今她是绝情谷主,是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的异教魔头,还是当年那个见善若惊,嫉恶如仇的腾族大小姐吗?还是我那心地善良,单纯质朴的乖女儿吗?”
“这……”
腾琴儿从未料到腾三石会有这层顾虑,当下脸色一变,心中大惊,她想开口辩解,但却舌头打结,一时哑口无言。
“你说的不错,老夫的确想了二十多年,念了二十多年,盼了二十多年。”腾三石继续道,“当我得知萧芷柔便是滕柔时,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恨不能马上找到她,不顾一切地与她相认,竭尽所能地弥补我对她、对她母亲的亏欠。”
“此乃人之常情,族长理应如此。”
“可当老夫静下心来,细细厘清一切时,却发现自己不能如此莽撞,更不能如此自私。”
“自私?”腾琴儿大惑不解,“与自己的亲生女儿相认,有何自私?”
“作为父亲,与自己的女儿相认自是天经地义,无甚自私。但作为腾族族长,我却不能置大义于不顾,弃正道于不闻,反而一意孤行地和一个异教魔头认亲。”
“这……”腾琴儿终于听懂腾三石的顾虑,不禁心生急迫,连连摇头,“族长,请恕琴儿无礼。我认为你刚刚所言,完全是一派荒谬。”
腾三石虎目一瞪,叱问道:“你说什么?”
“我……”在腾三石的威压下,腾琴儿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而后鼓足勇气,硬着头皮与腾三石据理力争,“族长,无论她是滕柔还是萧芷柔,无论她是腾族大小姐还是绝情谷主,无论她是嫉恶如仇还是冷酷无情,都改变不了她是您女儿的事实,也改变不了她是腾族女子的事实,难道不是吗?一味的遮掩和隐瞒,只会令大小姐的心一伤再伤,令族长的心一痛再痛。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不止我们知晓,洛天瑾和贤王府的人同样一清二楚,就算族长与大小姐今日不重逢,可有朝一日你们同样会父女相认。莫非族长想一辈子与大小姐划清界限?”
“作为一个父亲,知道自己的女儿还活着,比任何事都重要。”腾三石眼神犹豫,喃喃自语,“至于相不相认,其实并不重要。”
“族长,您只看到大小姐今日是绝情谷主,是异教魔头。可您有没有想过,她为何沦落至此?为何会变成冷酷无情的萧芷柔?”腾琴儿义正言辞,咄咄逼问,“您一直口口声声说自己亏欠夫人和小姐,可您何时补偿过她们?您可知大小姐这些年究竟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尝了多少辛酸?身为人父,只关心女儿是否活着,却不关心女儿活的好不好,非但对她经历的一切苦难不闻不问,反而鄙视她今日的身份,难道不是一种罪过吗?殊不知,大小姐变成绝情谷主,或许正是她能安然无恙地活到今天的唯一办法。若非如此,只凭族长口中的见善若惊、嫉恶如仇、心地善良、单纯质朴,一个无依无靠的柔弱姑娘,在血雨腥风,豺狼遍地的险恶江湖中流浪,只怕早就死了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
腾琴儿的一字一句,宛若一记记重锤,狠狠敲在腾三石的心底。
不知何时?坚如磐石的腾三石竟已老泪纵横,掩面而泣。
腾琴儿虽然言语冲动,或有不敬之词,但她初衷善良,绝无以下犯上之意。
“丫头,你身为腾族子弟,难道不怕萧芷柔为腾族带来骂名?”腾三石止住哽咽,语气复杂之极。
“比起亲近异教的骂名,我更害怕外人说我们腾族绝情寡义,冷血虚伪。”
“你……”
腾三石眉心一皱,眼中的怒意转瞬即逝,感慨道:“丫头,你今日字字如刀,让老夫无地自容,羞愧不已。”
“琴儿不敢!”腾琴儿惶恐叩拜。
“你没错,是老夫迂腐。”腾三石摆手道,“今夜,你不止纠正我的愚见,而且还令我看到希望。”
“希望?”
“不错,你让老夫看到腾族未来的希望!”
腾三石讳莫如深地哈哈一笑,不等一知半解的腾琴儿追问,他突然话锋一转,又道:“丫头,舟车劳顿,身体可曾乏累?”
“琴儿精神奕奕,一点不累。”
“甚好!”腾三石缓缓起身,似笑非笑地说道,“既然不累,不如陪老夫去一个地方?”
见腾三石的精神焕然一新,腾琴儿稍作思量,登时面露欣喜之意,激动道:“族长是想去……”
“明知故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