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前,日未出,月已落,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
案上的烛火发出一阵阵“滋滋”的声响,渐渐地油尽灯枯,最后一缕昏黄彻底湮灭,书房陷入一片漆黑。
“吱!”
伴随着一声轻响,房门被人缓缓推开。紧接着,满脸惆怅的谢玄托着一盏烛台步入房中。
缓步轻声,一言不发,默默地将烛台放在书案上,光晕渐渐映出洛天瑾的脸庞。
他仿佛一下子苍老许多,脸色沧桑,胡茬凌乱,眼中透着无尽的疲惫与哀愁,与昔日威风凛凛,器宇轩昂的北贤王简直判若两人。
短短十余日,洛天瑾已被内心的痛苦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额上的皱纹与鬓角的斑白,仿佛一夜之间统统冒出来。昔日黑白分明的眼睛,如今浑浊而无神。气势萎靡,精神颓废,身体削瘦一圈,一个人的精气神在他身上似乎仅存最后一缕。
三魂尽失,七魄减半,其人由内至外变化之大,令人难以置信。
这些天,洛天瑾从未正儿八经地休息,从未吃过一顿像样的饭,只是昼夜发呆,独自神伤。
谢玄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可他知道,此时此刻,纵有千言万语,亦是味同嚼蜡。因此,他唯有默默地打理好府中事务,竭尽所能地为洛天瑾省去一些烦忧。
“府主,我已备好早膳,你多少吃点东西吧!”谢玄轻声道,“眼下公子生死未卜,夫人大病一场,小姐更是整日以泪洗面,如果连你也病倒……”
“今日再找些郎中,替轩儿瞧病。”洛天瑾的声音有气无力,甚是疲惫,“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轩儿活着。”
“府主……”谢玄面露苦涩,为难道,“这段时间我们遍请名医,可他们皆对公子的伤势束手无策。而今,若非我们每日用真气为公子续命,只怕他早就……唉!恕我直言,公子一掌击穿自己的百会穴,全身的筋脉尽数断裂,即便神仙下凡,面对公子的伤势恐怕也……回天乏术。我们用真气强行替公子续命,也只能勉强保住他最后一口气罢了。实际上,公子他……已经不在了……”
“就算让轩儿做一辈子活死人,我也绝不放弃。”洛天瑾的声音虽小,但语气却异常坚决,“只要他一息尚存,便有起死回生的希望。”
“用真气替公子续命,内力损耗极大,我们虽可以咬牙坚持一段时间,但绝非长久之计。”谢玄沉吟道,“我意,派人去长白山请桃花婆婆。她是天下第一神医,若由她替公子医治,说不定会有一线希望。”
“照你的意思去办吧!”洛天瑾无精打采地说道,“总之,轩儿绝不能死。”
“是。”
“砰、砰砰!”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令谢玄精神一禀,问道:“谁?”
“府主、二爷,我是苏堂。”
“何事?”
“二爷神机妙算,用您教的办法,最后果然揪出内鬼。”
闻言,洛天瑾的脸色陡然一变。见状,谢玄赶忙追问道:“是谁?”
“金鸣苑的掌柜,老贾。”
“人呢?”
“门外候着。”
谢玄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洛天瑾,见他面色阴沉,目光冷厉,方才朗声喝道:“带他进来!”
“是!”
言语之间,伤痕累累的老贾被苏堂押入房中。
“跪下!”
苏堂一脚踹在老贾的腿弯,令其站立不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是什么人?”谢玄微微侧身,方便洛天瑾看清老贾的容貌,“为何与狄陌暗通?你们勾结多久?受谁指使?又有何阴谋?”
面对咄咄逼问的谢玄,老贾惨然一笑,摇头道:“反正横竖都是一死,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杀了我吧!”
“你可以不怕死,但我有一千种法子让你生不如死!”谢玄脸色一沉,声音冰冷的吓人,“狄陌犯下滔天死罪,你与他暗中勾结,同样罪无可恕。”
老贾眼神复杂地望着洛天瑾和谢玄,不知为何?他的身体突然颤抖起来,同时眼神一狠,似乎下定某种决心。
“嗖!”
然而,不等老贾咬舌自尽,谢玄凌空一指,登时将其穴道封住,令其求死不能。
“你的命已不再属于你,是死是活同样由不得你。”言至于此,谢玄的语气陡然一沉,怒叱道,“说!狄陌在哪儿?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面对凶神恶煞的谢玄,动弹不得的老贾紧咬牙关,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架势。
“苏堂,将他的手指一根根剁下来……”
“等一下!”
谢玄话音未落,默不作声的洛天瑾突然开口道:“我不喜欢与人纠缠,更不喜欢和人绕圈子。有些话,我只说一次,你不必曲意逢迎,阳奉阴违。是死是活?你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明白吗?”
洛天瑾的声音平淡如水,却令老贾的心脏骤然一紧。谢玄为其解穴,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明白。”
“那好!”洛天瑾又道,“我的条件是,只要你将真相告诉我,我便放你一条生路,让你回去和妻儿老小团聚。你若执意不肯,我也不为难你,马上送你归西,绝不再多问半句。如何?”
闻言,老贾的眉宇之间不禁涌现出一抹踌躇之色。他眉心紧皱,眼神飘忽,似是内心十分纠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谢玄提醒道,“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这……”老贾的眼神变的愈发激动,将信将疑道,“如果我说出来,你们真不杀我?洛府主,小的脑子笨,您可别骗我……”
“无名小卒,有何资格让我撒谎骗你?”洛天瑾不耐道,“说不杀你,就一定不会杀你。前提是,你要主动说出一切。”
“好!”老贾将心一横,欣然允诺,“我相信大名鼎鼎的北贤王,绝不会骗我……”
“少废话!”苏堂催促道,“快说!”
“是狄陌事先买通我!他说端午节会在贤王府大闹一场,事后让我帮他躲避追杀。实不相瞒,贤王府出事的那几天,你们四处追查他的下落,那时……他一直躲在金鸣苑,根本没有离开洛阳。我知道,最危险的地方恰恰最安全,你们都以为他有多远跑多远,因此大批人马向城外追杀,谁也想不到他一直留在城中。”
闻言,谢玄和苏堂同时脸色一变,因为他们已经意识到老贾在撒谎。
然而,不等谢玄揭穿,洛天瑾却抢先开口道:“狄陌何时出城?又逃往哪里?”
“这……”
“事已至此,我对你们勾结的原因根本毫无兴趣。眼下,我只想找到狄陌,替我儿子报仇。”洛天瑾道,“因此,你说出狄陌的下落,便可以走了。”
“此话当真?”老贾诧异道,“难道你不怕我撒谎?”
洛天瑾幽幽地说道:“洛某虽然不才,却一向不说大话。你若敢骗我,十日之内必死无疑。还有,无论你是否说出狄陌的下落,一个月内他同样必死无疑。你信不信?”
“这……”
老贾神情犹豫,心中暗暗盘算:“狄陌得罪了洛天瑾,金坞主若想保他,便是与洛天瑾为敌……不会的!金坞主绝不会因为狄陌,而与洛天瑾撕破脸。狄陌害的洛鸿轩生死未卜,乃是血海深仇,绝非三两句话可以释怀。而今,洛天瑾已发出江湖追杀令,在这个节骨眼上,只怕谁也不敢出面保他。看来……狄陌在劫难逃……可是,我将狄陌的行踪说出来,万一狄陌将金坞主抖出来,我该怎么办?事情败露,金坞主定会迁怒于我……”
“我只给你半柱香的时间考虑。”
洛天瑾的声音,吓的老贾身体一颤,心中暗道:“眼下,洛天瑾恨的是狄陌,我何必当他的替死鬼?说不定,狄陌不会将金坞主抖出来,又或者他根本没机会抖出来,便被洛天瑾的人杀了……若真如此,我至少有一半的机会可以活命……好死不如赖活着,以后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果注定亡命天涯,到时带着家人一起逃难,起码落个团圆……狄兄啊狄兄!你已身陷囹圄,必死无疑,不如救兄弟一命,也算替下辈子积点阴德……”
心念至此,老贾的眼神陡然一狠,直言道:“狄陌三天前离开洛阳,乔装成金鸣苑的伙计前往唐州。他欲借道唐州,伺机南下,至于去什么地方……我真不知道。”
“你可以走了!”洛天瑾目无表情地说道。
“府主……”
“让他走!”洛天瑾无视谢玄、苏堂的劝阻,自顾自地说道,“眼下,我只想找到狄陌。”
“多谢洛府主!多谢洛府主!”
绝处逢生的老贾,登时如释重负,再也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忙不迭地朝洛天瑾连连作揖,而后逃也似的离开贤王府。
苏堂困惑道:“府主,此人油嘴滑舌,见利忘义,我不信他敢和贤王府作对。其背后一定有人指使,为何要放过他?”
“他宁可咬舌自尽,也不敢说出幕后之人。若不放他走,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谁是主谋。”洛天瑾呼出一口浊气,淡淡地说道,“此人并非贪生怕死,而是留恋自己的妻儿老小。想必他的家眷现已沦为人质。因此,只要派人暗中跟着他,答案自有分晓。”
闻言,谢玄和苏堂不禁恍然大悟,面露钦佩之意。
“府主,关于狄陌在唐州一事……”
“应该不假。”洛天瑾道,“老贾虽然狡猾,但他说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却瞒不过我的双眼。”
谢玄精神一振,凝声道:“狄陌吃里扒外,罪孽难恕,必须为贤王府清理门户。不知府主打算派谁去唐州?”
“你意如何?”
“狄陌断臂,武功大不如前,可毕竟根基尚在,寻常弟子只怕难以成事。”谢玄思忖道,“依我之见,可在七雄中任择一人,定能马到功成,替府主和公子报仇雪耻。”
“不!”洛天瑾缓缓摇头道,“你们要留在府中替轩儿续命,不能轻易离开。唐州之行,我心中已有合适人选,并且这件差事……非他莫属。”
“府主说的是……”
“黑执扇的继任者,柳寻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