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洛凝语此言,宛若一道晴天霹雳,令谢玄双瞳骤凝,脸色煞白,立时心乔意怯,呆若木鸡。
“谢二叔……”
不知被洛凝语呼唤多少声,恍若失神的谢玄方才幡然醒悟,眼神复杂地望着满眼泪水的洛凝语,踌躇良久,断断续续地问道:“凝语,你……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会逢场作戏地试探,也不愿虚情假意地隐瞒。”洛凝语自嘲道,“也许你会笑我傻,但……我将谢二叔当成一家人。常言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如果家人之间各怀鬼胎,勾心斗角,试问世上还有何人可信?谢二叔,你能不能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不要用……敷衍娘和外公的那一套说辞搪塞我?”
“你先告诉我,这则消息究竟从何而来?”谢玄急不可耐地问道,“只要你告诉我实话,我一定回答你的问题。”
“当真?”
“当真!”
“好……”
“等一下!”
未等洛凝语狠下决心将真相和盘托出,谢玄突然挥手打断,从而快步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左右张望一番,再三确认四下无人,方才将房门紧紧关上。
“凝语,你不必解释太多,说的越简单越好。”
其实,看见谢玄如此忐忑不安,洛凝语的心中已猜出答案。一瞬间,身体如泄气的皮球迅速萎靡,有气无力地挤出一丝惨笑:“看来……娘和外公说的不错,谢二叔……果然是暗中联络少秦王的人。”
“这……”
谢玄一下听出洛凝语的言外之意,惊诧道:“你的意思是……柳寻衣的消息是清风盟主和夫人告诉你的?”
“不!是我在无意间偷听到的……”
事已至此,洛凝语为满足自己的好奇也好,为查清事情的真相也罢,决意不再隐瞒,而是将当日躲在凌潇潇房间外偷听到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知谢玄。
说来也怪,凌潇潇与谢玄相比,明明“母女”的关系更加亲近,但洛凝语却从未在凌潇潇面前表露过半分异样,反而在谢玄面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也许,这就是她善良的天性。毕竟,凌潇潇的秘密是“杀人”,而谢玄的秘密是“救人”。
“这……”
洛凝语的一席话令谢玄神湛骨寒,心惊肉跳。以至洛凝语说完后,他仍深陷震惊而久久难以自拔。
“你的意思是……清风盟主和夫人早就知道柳寻衣的身世,而且他们早就怀疑我是‘内鬼’?”谢玄思绪万千,喃喃自语,“如此说来,这段时间清风盟主和夫人一直在故意试探我,诱我露出马脚。而你……一直在默默地帮我躲避他们的试探……”
言至于此,谢玄将难以名状的复杂目光投向凄凄惶惶的洛凝语。犹豫再三,终究将心一横,伸手入怀,将自己写给少秦王的密信缓缓掏出。
“这一次……恐怕也是他们联手设下的圈套。”心有余悸的谢玄目光颤抖地望向手中的密信,苦涩道,“如果你晚来一步,谢某必中计无疑。”
“为什么?”
终于,默默承受一切的洛凝语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悲恸,掩面而泣,失声痛哭。
“谢二叔,你告诉我究竟为什么?为什么柳寻衣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为什么娘和外公不死不休地追杀他?为什么你要暗中保护他?你们……到底隐藏着多少秘密?”
伴随着洛凝语炮语连珠似的追问,心神不宁的谢玄脚下一阵踉跄,“噗通”一声摔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呢喃低语:“凝语,既然你已经知道真相,我也不再瞒你。其实,柳寻衣是府主与萧芷柔的私生子,是府主当年在湘西……留下的血脉。除柳寻衣之外,府主和萧芷柔还有一个女儿,这些年一直被云追月照顾,名叫……云剑萍。”
“什么?”接踵而至的惊天秘闻令洛凝语骤不及防,不知所措。
“清风盟主和夫人执意追杀柳寻衣,真正目的并不是替府主报仇雪耻,而是……斩草除根,替鸿轩和你守住洛家的基业。”谢玄恍恍惚惚地说道,“至于我为何暗中保护他……是因为我受府主临终托孤,保住柳寻衣就是保住洛家的香火……”
“此事柳寻衣知不知道?”
“他……应该不知。”
“我爹呢?”洛凝语心有不甘地追问,“我爹究竟是怎么死的?难道真如外界流传……被柳寻衣残忍杀害?”
“为什么这么问?”谢玄眉头一皱,狐疑道,“难道你认为此事有假?”
“是!”洛凝语直言不讳,“一者,柳寻衣曾亲口答应我,绝不会伤爹性命。二者,爹生性谨慎,怎么可能轻易掉入朝廷的陷阱?三者,谢二叔与爹情同手足,如果柳寻衣真是元凶,纵使他是爹的……私生子,你也不会袒护他。”
“这……”望着振振有词的洛凝语,谢玄不禁面露难色,吞吞吐吐道,“这件事……你还是不要问了。”
“为什么?”
“我是为你好……”
“借口!”见谢玄又在顾左右而言他,洛凝语不禁恼羞成怒,“砰”的一声将茶杯扔在地上,嗔怒道,“谢二叔,我受够了猜来猜去!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难不成……有什么秘密比柳寻衣的身世更离奇……”
“嘘!”
见洛凝语情绪激动,谢玄担心隔墙有耳,连忙劝阻道:“不要声张,万一惊动夫人……”
“为什么不要惊动娘?”洛凝语横眉竖目,语气变得不容置疑,“谢二叔,如果你不肯告诉我真相,我就去问娘……”
“万万不可!”
谢玄大惊失色,本欲苦口婆心的劝说。却见洛凝语杏目圆瞪,态度决绝,眉宇间的气韵像极了昔日的洛天瑾,令谢玄恍如隔世,倍感哀思。与此同时,他自知搪塞无望,故而发出一道耐人寻味的叹息。
“我爹的死果然不简单!”洛凝语从谢玄的反应中笃定疑点,登时神情一禀,一字一句地问道,“谢二叔,你至今仍恪守我爹的遗命,足见你对他忠心耿耿,矢志不渝。既然如此,你一定不希望我爹死的不明不白,更不希望柳……柳寻衣变成杀害自己生父的凶手。既然如此,你告诉我去年腊月初七的晚上究竟发生什么事?我爹……到底是被什么人害死的?”
“凝语,我可以将真相告诉你。但……无论你听到什么,都不能冲动。”
“我保证……”
“我要你发誓。”
“我发誓!”
此刻,洛凝语对呼之欲出的真相求之若渴。因此,无论谢玄提出什么条件,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其实,府主他……”
或是内心万分激动,或是回忆往昔令谢玄重燃怒火,以至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而凶狠,五官狰狞而扭曲。一时间,滔天杀意溢满整间书房,直令洛凝语掩面失色,不寒而栗。
“府主是被清风、凌潇潇联合云追月、赵元一起害死的!”谢玄咬牙切齿地说道,“算起来,云追月和赵元只是清风和凌潇潇的帮凶,至于柳寻衣……更是赵元的一颗棋子。其实,府主早已识破赵元的诡计,但他并没有急于揭穿,而是将计就计,欲与寻衣父子团圆。因此,当夜只凭赵元设下的陷阱,根本不可能得逞。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府主万万没有料到在一切几成定局的时候,与自己同床共枕二十余载的女人竟会从背后捅自己一刀……”
“这……”
血淋淋的真相远比洛凝语想象的更残酷,当她从谢玄口中听到“凌潇潇”和“清风”的名字时,神思之惊骇、心念之恍惚、情绪之繁复,是其平生从未感受过的惶恐与孤寂。
被自己最信任、最爱戴、最贴心的人背叛,远比被全世界抛弃更加卑鄙、更加残忍、更加恐惧,直令洛凝语心死如灰,欲哭无泪。
这一刻,她后悔了。
后悔自己不该打破砂锅问到底,后悔自己不该不听谢玄的劝阻,后悔自己的好奇,后悔自己听到的一切……
然而木已成舟,她纵使悔断肝肠,也无法将今天发生的一切当成一场梦。
“不仅如此!”谢玄的眼睛微微眯起,愤懑道,“其实,你的江三叔、邓五叔、黄六叔……也是被清风和凌潇潇害死的。”
“不要再说了!”
惊恐万分的洛凝语匆忙捂住耳朵,将剧烈颤抖的身体紧紧蜷缩成一团,发疯似得连连摇头:“谢二叔,求你不要再说了……我不信!我不信!娘对爹情深义重,她怎么可能谋杀亲夫……骗我!你一定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此事……寻衣也曾亲眼目睹。”望着如惊弓之鸟一般的洛凝语,谢玄既心疼又无奈,欲伸手安抚,但手伸出一半又缓缓缩回来,叹道,“凝语,你可知寻衣明知自己被人冤枉,却为何迟迟不辩解?因为……他在竭尽所能地弥补自己对你的亏欠,甘愿替清风和凌潇潇背负千古骂名……”
“这……”一想起柳寻衣,洛凝语的内心再度感到一阵酸涩,泪水如黄河决堤般簌簌而下,“谢二叔,你打算怎么做?难道杀了我娘和我外公……替我爹报仇?”
当洛凝语说出这句话时,每一个字都如剜心利刃,将她那颗鲜血淋漓的心捅的千疮百孔,支离破碎。
“原本……我只想遵从府主的遗命,帮寻衣平反昭雪,从清风和凌潇潇手中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谢玄面如死灰,双眸浑浊而忧郁,唇齿微微颤抖,“但现在……你已经知道真相,因此谢二叔将决定权交给你。你可以佯装对一切一无所知,让我继续履行府主的遗命。也可以……去清风和凌潇潇面前告发我。”
“谢二叔,你……你怎么能这样?”这一刻,洛凝语心如刀割,柔肠寸断。只觉自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怕是世上最凄楚可怜的人,“一边是我娘和外公,一边是我爹和同父异母的哥哥,你让我怎么选?手心手背……你们怎么可以如此残忍?谢二叔,如果换做是你,你又会怎么选?”
“凝语,我……”
言罢,痛不欲生的洛凝语蓦然起身,全然不顾谢玄的惊慌,一把扯下身上的大氅,头也不回地跑出书房,踉跄着消失在瑟瑟寒风之中。
书房内,仅留谢玄一人。呆呆地站在门口,不知不觉已浑身颤抖,老泪纵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