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15年6月19日)
蜘蛛楼跟他们蝙蝠楼一样,白天上班时候,各个实验室的门都是敞开着的。对此波历产生过疑问,他也问过查尔斯。他说,你别看我们都是研究病毒的,但我们这里却是最安全的,有各种你看得到或者看不到的措施或者说设施。反正空气里绝对不会有泄漏出来的病毒在飘来飘去。再说了,所有人都打过各种混合疫苗。
蜘蛛楼的同事见到波历都很热情,都叫他波历老师。
一个中年男子对他说:我们这里有好多人研究固有性病毒,我就是其中之一。但我们的任务不是研究怎么消灭这种病毒。你懂的。
另一个老年女子对他说:我们做这种实验的动物,最后都被我们处理掉了。搞治疗性研究是犯法的。
另一个中年男人对他说:如果你有你说的毒液的样本,可以先拿来化验一下。
后来他有一天忽然就梦到了木兰姐和海浪。
醒来后,他使劲回忆,总算想起了一些。他看到海浪在叫喊什么,木兰姐在他的叫喊声里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睁得很大,但没有眼球,她大大地睁着的是两个洞,两个深不见底的洞,象宇宙一样深,一样大,而且越来越大。他就在里面奔跑着,他耳朵里仍然被灌输着海浪的叫喊声。可是仍然听不出他在叫什么。
十几天前的早晨,在阳光刚刚照在比较高的那些楼顶上的时候,波历再次走进了蜘蛛楼。
他一走进蜘蛛楼,就见到了蜘蛛楼主,就是蜘蛛研究室的主任,那个在方亭比赛里早早地倒下的几个楼主之一。
他说:波历老师,又是为巨细胞病毒的事?
波历说:是啊。
在此两个月前,我也曾经问过这位主任。他也是说,如果有毒液样本,那可以先化验一下。
主任说:祝你好运!
他拍了拍波历的肩膀,然后就走开了。
这里许多人养成了拍他肩膀的习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他的肩膀比较宽,有些肉感,拍的人会有舒适感?曼珈也经常拍他的肩膀。甚至有一次,他跟经常那样坐在实验室里发呆,罗西也拍了他的肩膀。但她拍完他的肩膀好象被烫到了一样,脸都烫红了。
他胡思乱想着,跟一些叫着波历老师的人说着摸您,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到过道尽头又往回走。他也不知道他到这里来干什么了,他几乎都没有向开着门的那些实验室里看。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了一下他正经过的一个同样开着门的实验室。
然后他呆住了。
那个被他看着的人同样呆住了。
他轻轻地说:瓦西里?
那人轻轻地说:波历?
然后他响响地说,应该说是叫了起来:波历!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强烈的颤抖。
波历没有大声地重复他的名字,而是直接抱住了他。他也抱住了波历。他们俩从来没有过肢体接触,连握手都没有过。可是他们俩拥抱了。
他乡遇故人。话就是这么说的。话很简单,但是有充足的感情含量。
瓦西里说,当初他不能告诉他,告诉他了恐怕也说不清楚。他有个特殊的双重身份,在四区当医生是第一重,在三区当研究人员是第二重。有时候,他到这里来,一待就是几天甚至十几天,但有时候几个月都不来。只有在上面通知他或者要求他的时候,他才会来。
瓦西里说:你知道吗?你走了之后,四区的人好象忽然发现你走了。或者说,忽然大家都想起一个叫波历的人来了。许多人都提到你,尤其是小护士梅根。我觉得她好象对你还有点那种意思。
波历说:你有没有见过木兰?
瓦西里说:木兰?
波历说:就是我那个喝了饮料后双眼失明的朋友。一位中年女士。
瓦西里说:没有。我是说没有再见过。你当时没有告诉我那是谁,我也没问。我在那里没有见到双眼失明的女士。
波历说:上次给你的含有巨细胞病毒的液体你那里还有吗?
瓦西里说:我保存了。无论是原始液体还是培养过的,我都保存了一份,而且之前已经带到这里来了。我本来想,这里是搞病毒研究的,带到这里来可以找时间研究一下。
波历说:太好了。你能给我一部分吗?
瓦西里说:没问题。我一会儿就给你一些。
这次,瓦西里在三区待了十来天。他用蜘蛛楼实验室里的仪器重新化验了木兰姐中毒的毒液,证实这个液体里除了巨细胞病毒外,还含有猴痘病毒。
查尔斯对这件事情也很关心。他用更多的仪器测试了。他告诉波历,这里面不是简单地含有两种都有导致失明功能的病毒,而且,都是经过变异病毒,把它们混合起来看来是经过特定安排的,也就是说选择了一定的节点,在巨细胞病毒变异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植入了猴痘病毒,也可以说是一种精心预定的巨细胞病毒转基因。然后又经过了一些自然变异。他说他会尝试倒变。就是找到两种单独变异和一种综合变异的次数和节点,把它们再变异回去。他说,巨细胞病毒有个好处,就是它可以长期存在。这本来是坏处,但在这里就有好处了。如果能研究出倒变的节点,能一步步倒变回去,能找到那个引起失明的节点,甚至可能刺激性治疗失明的视网膜。
波历说:太好了。能让我参加这个过程吗?
查尔斯说:可以。我们一起来研究。
这是波历到三区后第一次听到“倒变”这个说法。多能细胞那里有“倒置”,基因那里有“倒转”,却原来,病毒这里也有人在搞“倒变”。波历想,这三个“倒”将来对扭转人类的命运或许会有重大意义。
那些天里,波历每天都找瓦西里散步、喝酒、吃饭。
有一次,下班后,波历遇到了曼珈、罗西姐妹俩,就跟她们一起做个晚餐前的散步。
他们在圆亭溪上的圆亭里站了一会儿。曼珈说:你的朋友来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大大的动漫眼睛是看着西面山壁的方向的。
波历看见了瓦西里,他从那边山壁前的那些房子那里走来。
波历说:你以前经常见到我这个朋友吗?
曼珈说:没有,就是最近这几天,我经常见到他,他每次都跟你走在一起。上一次就是在这里。
是的,波历想起来了,上次他带瓦西里到这里来。瓦西里问他,为什么不走到小溪那边去。他说:我从来没有去过,也许以后会去。瓦西里说:为什么?波历说:有人告诉我,这条溪是一个界线,相当于一条国界,这边是好人的国家,那边是坏人的国家。瓦西里惊讶地说:那边只有坏人可以过去?波历说:也不一定,说不定去了再回来仍然是好人,要看这个好人是否有做好人的决心。
瓦西里好象懂了波历的意思。其实波历也这才理解了他自己的想法。
瓦西里脸色腓红地走到亭子里。其实他的脸色应该在远处就是腓红的人。
跟晚霞无关。晚霞其实这时候已经到了他们背后即东面的山壁上方。
波历没有开瓦西里的玩笑。其实波历心里也一直是痒痒的。
心痒不等于心不好。他自己知道,他这样局限自己并没有太多的理由,更没有太多的必要,只是他没有想好什么时候越过这条小溪。
这只是一条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