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10年1月8日)
那天,也就是10年1月8日那天,入夜了,玩雪的人们都被冻回住处冻回自己的被窝里去了。可是我仍然兴奋着。我总觉得只要有变化就有机会。包括天气的极端变化。
白天我已经在超市里买了羽绒服。当时超市里人挤人的,一会儿就把放着各种羽绒服和大衣的货架抢空了。奇怪的是(这里我就不用诡异这个词了,诡异也太多了),马上就有人从地下冒出来,把货架又填满了。我曾经想不通,为什么在这个四季如春从来就不会有零下温度甚至零上15度以下也几乎没有过的地方,超市里会常年挂着羽绒衫。我更想不通的是,为什么这里会有那么多羽绒服的储备,而且送来被货的还全部是淡黄色的,即本区颜色,丝毫没有杂色,丝毫没有手忙脚乱的感觉。
雪仍然在大快朵朵地下着,地上几乎没有了人的足迹。
我本来是想找一间酒吧,去喝几杯久违了的金汤力的。可是街上所有的酒吧居然都锁了门了,整条酒吧街只亮着那些昏暗的路灯。
我是抱着最后的希望走到啤酒花园的。
可是这里的灯居然亮着,花园里的灯亮着,室内的灯也亮着。
吧台后站着的服务生小姐见到我甚至欢呼起来。虽然她说的是一句很普通的不算问候语的问候语:你来啦?这而且是一句废话。因为她是见到我来了问我是不是来了的。但是她这句话的语调是高八度的。
我说:你辛苦了。
她说:老板什么也没有说,我也不知道要不要来,所以就来了。
这位酒吧小姐(不好意思。在汉华的酒吧里如果叫女服务生为小姐,那是要惹来不快的,可是在这里没有关系,我甚至有时候就真的叫她们小姐)有个汉人的名字,她说她叫xishi。我当时就笑了,我说,你会汉语吗?她说不会。我说,你知道汉华古代最美的美女叫什么吗?她说:难道就叫xishi?我说,正是叫西施。她说不上美,但很纯朴的样子。
我说:你今天会做到几点?
她说:既然来了,就是老样子,按正常的钟点做。
我本来想就在室内或者干脆在吧台前坐下的。可是她说:雪停了。
然后她说:受累。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她是巴不得我坐在她的面前甚至跟她干上几杯的。
可是我说:我还是到老地方去吧。
雪真的停了。可是积雪真的很厚,一步一个脚印而且提深及脚踝的脚印那种。
我拾级而上。走到了我的树丛那里。
真是不来白不来。这里的雪景美到了极点,从白色的树梢上可以看到白色的对岸的一角,另一边,一些别墅展露着它们洗白了的头角,方的圆的尖的,在树枝中间隐隐现现躲躲藏藏。
更何况,这里的雪景至少是百年一遇的。只给有缘人看。
这一天的晚上还有人来,可真是我没有想到的。
更让我想不到的是,这个人进了啤酒花园后,并没有走进室内,而是直接向我这个方向走来,并且拾级而上,向我这里逼近。
我没有猜出来是谁,我甚至没有猜出来是男人还是女人。
踏在雪里的脚步发出的声音是一样的,甚至气味也是一样的。
因为我只闻到了雪的味道。一种洁白的味道。真的。我有时候觉得我能闻出一种颜色的味道来。我觉得这时候的我就像是一头趴在雪地里等待着活的食物慢慢向嘴边靠近过来的雪狼。
这个人露出头来,我真的吃了一惊。可我也马上就明白了为什么我会判断不出来人是男人还是女人了,我也明白了为什么我闻到的只有雪的味道。
也许你们已经猜到来人是谁了。
可是不有猜了。我直接就叫出了来人的名字。我说:麦克?
我说的是废话,因为我看到了他并且已经确定是他了。
他说:是我。
他说的也是废话,因为他已经知道我确认了是他了。
我说:过来呀。
他脸红了。他雪白透明的脸红得一如既往的可爱。
雪白。我知道我为什么会只闻到雪的味道了。我只是以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这个雪霁之夜,我忽然明白了,我原来就觉得他有一种奇怪的与性别无关的气味。原来这就是雪的气味。
我真的没有想到会是麦克。我从来没有在夜晚的酒吧街或者这个啤酒花园见到过他。眼光一对上我的眼光他就会红着脸转移目光的样子,完全让他今晚的出现出了我的意料。
我说:坐。
他说:好的。
他就在我对面的座位上坐了下去。坐得嘎吱的响。
也就是说,他没有像我今天来的时候那样,用手或者用袖子把椅子上厚厚的积雪拨掉,就直接坐了下去。
我拿了一瓶啤酒给他。我说:听说你病了?
他没有说话。他低着头,好像在做一种挣扎。
我至少有一个星期没有见到他了。在食堂里,我问过纳丝林,她说麦克病了,住进了医院。我问是得了什么病了,她说不知道,她和大卫到医院去过,可是那里的护士说,是有一个麦克住院了。这个小护士说,她在登记册里找过,却没有找到他的名字。她这几天进过这家小医院的所有病房,可是哪个病房里都没有见到麦克。同事们也说就在麦克进医院的时候见过,后来就没有再见过。纳丝林说,她看得出来,这个小护士没有撒谎,看得出她甚至是真的关心甚至喜欢麦克的。毕竟麦克是一个年轻的帅哥,纳丝林说。
所以我今天见到麦克还真的很高兴。
他忽然抬起头来,脸胀得通红地说:波历。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我都告诉你。有人说,我应该找你。
虽然几乎每天都有人到啤酒花园来找我说话或者说倾述,可是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建议某人来找我。
我说:是谁?
他说: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病房里没有人了。
我说:那人是在你睡着的时候对你说的?
他说: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梦。反正我就来了。
我有点失望。可是我仍然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他。我说:你说吧。我洗耳恭听。
我说得有点过于文绉绉。可是他并没有在意。
他说:我是个女人,或者说是个歌儿。
我很惊讶。我说:你说你是个女孩子?歌儿?
他说:是的。
他说,他的家在大洋洲的旧西兰。他是跟着外公、外婆生活的。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他问是怎么死的,外公、外婆不告诉他。在家里,他只到他妈妈抱着婴儿时的他的照片。他问外公外婆,为什么没有爸爸的照片。外公外婆只是简单地告诉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