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07年6月13日)
苏珊说,我今后的重点是加快多能细胞繁殖速度。
她说:我跟你说了,人的心脏重量大约是350克,由3500亿个细胞构成,仅就心肌细胞而言,目前的繁殖速度是大概两个星期。多能细胞的快速繁殖意义远远超出心脏的范围,用途非常广。现在世界上已经有不少公司在研究人造肉。不是用植物或者鸡蛋来代替肉。
我说:我知道,我还参观过兰何的一个专门研制人造肉的公司。他们就是培养繁殖多能细胞,目前主要是牛的肌肉细胞和脂肪细胞,把它们混合起来做成汉堡肉饼。
她说:他们现在的培育速度怎么样?
我说:我是十几年前去的,那时候他们培养出够做200克汉堡肉饼的牛细胞,还需要两个星期的时间。所以,这样的一个汉堡肉肉饼,成本价高达30万格元。这不是一般人吃得起的。
她说:已经好多了。我到这里来之前,培育出100克的牛细胞,还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我说:即使大大加快,即使将来达到每小时100克的速度,恐怕还是没法达到市场的价格。
她说:那就要看这样做出来的肉跟传统的肉相比有多大的优势了。你要这么想,一头牛,养的速度再快,也至少要几个月,一、两年,然后才是宰割。佛教戒杀生。如果用细胞培养出来,那就不用杀生了。
我说:对啊。你信佛教?不好意思。
她说:是的。没关系。
我说:这是细胞肉跟传统肉相比的一大优势。还有,将来少养家畜了,也可以减少污染,这是第二大优势。还可以保护草地,保护环境。这是第三大优势。还有,如果各种牛各部位的肉,包括肚子部位、肩背部位的、筋,脂肪,这些可以分别繁殖,根据市场需要混合,可以根据顾客的需求制造出各种比例的肉来。这会形成第四大优势。
她笑了:你很会分析啊。
我相信我的脸有点红了。我说:受累。这是我的坏习惯。
她说:不坏,不坏。搞科研的人喜欢分析是好事情。当然了,我们研究多能细胞高速繁殖,并不仅仅是为了解决人类未来的食品中的肉源。还有心脏的制造,其它各种器官的制造。简单地想想,就感觉范围很广。
她说:这样,我们去参观一下。
昨天一天她都去了中心医院。现在终于可以跟着她去看看那通道后面的大楼了。我是有些激动的。至少有些期待。
这些天,其实我已经知道,我的脸已经可以刷那通往过道的玻璃门了。但由于她说过会带我过去,出于尊重,我没有尝试着单独走过去。
走进玻璃门后的通道,才知道,原来通道两边虽然没有窗子,但光线却特别的亮,或者说特别的阳光明媚。因为这里的房顶完全是玻璃的,大玻璃,阳光直接照进来。我们进去的时候是早晨,我们是往偏西的方向走的,西边的过道连同墙壁一片光明。
过道尽头的门也是对着我们的脸自动开的。这回我走在苏珊前面,就是想试一下我的脸。结果门就开了。这是一道实体门,即看不到里面的墙壁类型的门。
这第二道门后面还是通道,也是一个明亮阳光的天地。跟通道里一样,这里的房顶也是玻璃的。这条通道两边也都是玻璃墙,可以清晰地看到两边两个大房间里的景象。
苏珊说:左面是培养动物细胞的,右面是培养人类细胞的。
我们走进右面的房间,所有的人看见我们都放下手里的事情,对我们深度鞠躬。当然了,这鞠躬是给予苏珊即丘野百惠的。
苏珊深度回礼。我也得跟着做这种东盈动作。
在东盈的时候,在研究所里,这是每天必须要做的课程。这样的礼貌,这么说吧,习惯了以后,你会觉得还不错,甚至是有必要的。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进入苏珊的实验室,是跟着阿尔贝特进去的。当时苏珊只是点了点头。现在想起来,那是一种简化了的鞠躬。她对区长大人只进行简化了的鞠躬。而对员工们却是按东盈礼仪深度地鞠。
这么一想,我心里增加了对苏珊的敬意。
这里的实验室挺大的,放了许多个生物反应器。这些生物反应器都很大,大多数是50升的,也有100升那种特大的。有意思的是,这些反应器都是有连接的。也就是说,它们的下方有管道,通往一边,在一边,比如靠山墙或者靠玻璃墙的地方,有管道通往上方,然后在高处一条条地通往隔壁。所谓隔壁,我说的是跟我们进来的通道相反方向的地方。
我跟一个女孩子打招呼。然后我们的脑袋差点相撞,因为她听我跟她说话,转过身来就深度鞠躬,她一弯腰我也赶紧弯腰,但对她的弯腰深度估计不足,如果不是及时收住,我们的脑袋还就撞上了。
我和她都说了受累。然后她脸红了起来。
她看着象是东亚人,或许更偏向于苏珊那一带。所以我临时改变了第一句话的内容。我说:你是东盈人?她愣了一下,说:不是的,我是南美人,我爸爸是西巴人,妈妈是西哥墨人。你也是那一带的人吧?
感觉这是一个活跃的女孩子,符合南美人的特点。
我说:抱歉,受累。我不是的,我是汉人。
她很惊讶,但并没有说“那怎么可能”,显然,她也已经知道这里的人几乎没有表里如一的,只是再次得到这种非表里如一的证明仍然会让人有些惊讶,或者说是一种惯性反应。
我说:你在做的是什么?
她说:你看不出来吗?这是牙齿细胞。
说实在的,我看不出来,牙齿是白的,或者偏白色,可她正在加培养基的这个生物反应器里的液体偏粉红色。
我说:人的牙齿细胞?
她说:是啊。我们这间房间里只做人的细胞,对面那个房间里做的才是动物细胞。
我说:可是,做这么多牙齿细胞干什么?用来做假牙替代吗?
她说:可能吧。我也不清楚,让我这么做我就这么做。你是这里第一个问这么多问题的人。
我说:第一个?还这么多问题?我好象只问了两个问题?
她笑了,第一时间里笑得很响,以致她在第二时间捂住了自己的嘴。
我看见了她的牙齿。她的牙齿很白,跟她偏棕色的皮肤形成反差效应。她的皮肤倒是有点象南美人的。但长相完全是东亚样子。
旁边那个南美人或者偏印第安人长相的,是个中年男人。我没有问他是哪里人。我刚走到我旁边,他说:我也是南美人,廷根人。我说:你听见我们在说什么了?他说:在这里,有人话听是一件难得的事情,这样的机会是要抓住的。他伸出手来,跟我握手:亚斯明。我说:波历。你说你叫亚斯明,就是那种香的花?他说是的。花也有雄性的,否则就没有花了。
这里的人真可爱。我想。
他说:我知道你下一个问题是什么。我做的是平滑肌细胞。
我说:平滑肌细胞。大量繁殖?
他说:你没有听错。我没有说错。下一个问题?
我说:用途是什么?
他说:这里没有人问这个问题的。
我说:以后再聊。
因为我看见苏珊在朝我招手。
他说:我爱你。
我愣了一下。
他哈哈大笑。他的牙齿也很白。他把象是要拥抱的动作改成了拍肩。他说:你很可爱。然后他把拍肩动作还是修改成了拥抱。他甚至用他的胡茬蹭了一下我的脸。然后再次哈哈大笑。在我的身后。
两个玻璃房顶的玻璃实验室中间,我们走进来的那条通道的尽头,墙壁裂开了一条缝。那是整个裂开的,不象是门,而就是墙壁向两边移动。
在这里我经历了很多震撼。但这个震撼完全不一样,它就象是另外一个世界。
墙壁裂开的过程中,感觉墙壁的另一边是黑暗的。在它完全裂开之后,一下子就亮了。那种亮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那是一种温柔的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