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与孙文焕在凤阳重逢,他原本打算待孙文焕养好伤后来龙骧卫帮忙,龙骧卫以关宁铁骑为班底,有个熟人自己会轻松一些。
哪曾想孙文焕此后再也没见过,他曾向皇帝问起,皇帝只是说在养伤。
他有点奇怪,孙文焕的伤并不重,他那日在现场见过,按理说早就该养好了,怎么会不见人影?
但皇帝既然这么说,做臣子的也不便追问,他便想着授衔仪式后和孙文焕说说打算,这种大日子,孙文焕不可能不来。
他的愿望落空了,直到军衔颁发完毕,孙文焕始终没有出现。
张鹏翼扫视一圈,皱起了眉头,孙文焕去哪里了?
朱常淓饶有兴趣看着众人脸上的表情,暗暗记在心里,最后目光落到陈洪范脸上。
阅兵仪式开始了,率先走来一支两百人的方阵,俱是从通过考核的新军中层层选拔出来的。
张煌言走在最前面,举着明晃晃的长剑,身后的士兵斜持长枪,身着崭新的军服,始终保持着距离。
虽人数众多,脚步声却如同一个人在前进,绝没有多余的声音。
一众人等大吃一惊,短短时日新军竟有如此威仪,比起往日明军懒散疲软的样子,精神面貌明显高出一筹。
夏完淳站在第一排偏左的位置,神采飞扬,当兵比读书有意思多了,这么一想,还真要感谢皇帝的惩罚。
快到高台时,一名军官喊道:“敬礼!”
两百人齐刷刷举起了右手,向着皇帝敬了军礼,步伐丝毫不乱。
赵君虎踌躇满志地回了一礼,新军有这样的精气神也算不易,虽然这些人代表不了新军的普遍水平,但毕竟有了基础。
严格意义上来讲,是自己的第一支嫡系部队,有了枪杆子,说话才能硬气。
是以他对新军寄予了厚望,挑了原有天雄军、秦兵中比较朴实的一部分老兵,与新军编入第一军团第一军第一师,尽量不让他们沾染明军的坏习气,期待嫡系部队百炼成钢。
士兵源源不断通过广场,李岩突然想起了进京的那一幕。
那日大顺士兵也如今日一般人潮汹涌,规模更加惊人,本以为能过上太平日子,谁知风云突变,李自成一败涂地,自己也改换门庭,真是世事难料。
不知何时才能国泰民安,想起豪格在山东攻势如潮,他有些忧虑。
这时他看见佩戴白色袖标的宪兵队方阵,心里便定了。
皇帝如此看重军纪,绝非李自成嘴上说说,短短几日便成立了宪兵司令部,直接向皇帝负责。
宪兵的权力极大,大到欺压良善,小到军容不整,无一不管,执法之严已成为士兵的噩梦。
还有三大纪律七项规定,每名士兵要求背得滚瓜烂熟,而且早早传遍开来,就连三岁小儿都知道,赢得百姓交口称赞。
有这样的皇帝,有这样的军队,区区鞑子又算得了什么?
有点遗憾的是,他没有当上宪兵司令,皇帝另选了吴亮,事实上,他连军衔都没有。
虽然他不理解,不过与国泰民安相比,功名富贵不值一提。
可是打完鞑子,皇帝会怎么对付李自成?自己要与昔日同生共死的兄弟和战友兵戎相见吗?
一瞬间,当年起兵的情形历历在目,李自成那张黄脸浮现在眼前,竟是挥之不去,
阅兵已经进入尾声,锦衣卫方阵走过来了,众人身穿飞鱼服,虚按绣春刀,杀气腾腾。
紧随其后的虎贲卫方阵气势不遑多让,黑色的军服上面绣着一个老虎,让人望而生畏。
最后是龙骧卫组成的方阵,骑士被银色的明光铠包得严严实实,驾驭着黑色战马,匀速前进,丝毫没有受到围观人群的影响。
此时日照当空,士兵兴奋的脸庞、刀剑盔甲闪烁的光芒、军旗猎猎作响的声音,交织成一副气势磅礴的景象,深深映在众人的脑海中。
即便是对皇帝心怀不满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是自萨尔浒大败之后多少年都没见过的稀奇事,军威之盛,一扫明军此前的暮气,看来大明并非无可救药,皇帝并非昏庸无能。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授衔仪式成为老百姓津津乐道的事情,比如振奋人心的军旗,尤其是代表荣耀和权力的金色将星。
好不容易等到授衔仪式结束、皇帝回宫,陈洪范很想找马士英抱怨几句,但马士英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抢先一步与徐弘基攀谈起来,看样子十分热络。
陈洪范不便上前,又见意气风发的林睿指挥锦衣卫收队,更觉心情灰暗,如今连阿猫阿狗都混得老子前面去了,当年老子上阵杀敌时,你们还在穿开裆裤呢!
回到宫中,赵君虎还沉浸在兴奋之中,顺手看起了兵部送来的塘报,多是些普通军情,不过有一份引起了他的注意。
张献忠攻下成都后,一名叫杨展的参将招募了几千败兵,在嘉定府与张献忠周旋。
他最关心的山东前线却没有消息,不知道黄得功战况如何。
赵君虎拿着塘报,不知不觉心思飞到了山东。
他仿佛看见阴沉的天空下,成千上万的大军汹涌向前,与敌人展开了厮杀,地上遍布尸体,血流成河。
敌军大将穿着银色盔甲,面容却极为模糊,怎么也看不清楚,他正在焦急间,那名大将却幻化成黑衣人,抽出长剑冲了过来。
他想跑却一步也动不了,眼睁睁看着剑锋刺来,那人居然是李岩。
赵君虎大叫一声,猛地惊醒,原来是一场梦,塘报掉到地上,窗外天色暗了下来,不知睡了多久。
他拾起塘报,愣愣出神,韩赞周打断了他的思绪,“陛下,项公子送来了喜帖。”
赵君虎唤他进来,韩赞周小心翼翼点燃了灯火,呈上喜帖,笑道:“看来项公子有些迫不及待了,不知陛下明日是否驾临项府,奴婢也好准备贺礼?”
赵君虎似乎没有听见,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诏狱的一间囚室,从花满楼带回来的那人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一名大夫拿着那人的手,细细把脉。
林睿焦急地走来走去,本来想问问这人花满楼和邓掌柜的情形,看看有没有点收获,谁知这人是个软蛋,一到诏狱便被吓晕了。
那名大夫道:“回大人,此人受了惊吓,并无大碍。”
“马上弄醒,本官有要事问他。”林睿极不耐烦,以他的往日行事,早就一盆冷水泼了过去,只是此人是花满楼唯一的活口,不可大意。
那大夫不敢怠慢,从医匣中取了银针在那人脚心和脑袋上刺了几下。
那人呻吟几声,睁开眼睛,待看清林睿等人时吓得面无人色。
林睿按捺住心情,和颜悦色道:“你是何人?在花满楼做什么的?”
“小人……”那人舌头打结,说话磕磕巴巴。
“别着急,慢慢说。”林睿极力摆出笑容,又吩咐锦衣卫弄些饭菜和酒,就差与他称兄道弟了。
“小人姓叶,家住城隍庙……”那人方才放下心来,说话流利许多,加上酒精的刺激,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答了出来。
原来他是南京一户人家的少爷,痴迷唱戏,去年才来的花满楼,不为银子,就为了听戏,有时候还能上台,过过戏瘾,也因为如此,对唱戏之外的事情一无所知。
林睿当然不会轻易相信,连夜派了锦衣卫分头核实。
天明时锦衣卫陆续回来复命,探听到的情形与叶公子的口供并无出入,其父在南京为官多年,说起儿子连声称窝囊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
林睿大失所望,本以为抓条大鱼,没想到忙了一夜却一无所获,眼见叶公子睡醒后正美滋滋地喝酒,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一巴掌打落酒壶,张口就骂,“就知道喝,难怪你爹说你是个窝囊废,烂泥糊不上墙。”
也许是因为锦衣卫看上去并不可怕或者酒精的作用,叶公子一改刚来时的怂样,争辩道:“谁是窝囊废,本公子生旦净末丑样样能唱,还有一票人叫好,家父哪里懂?”
他轻蔑地看了看林睿,“你也不懂。”
林睿被他气笑了,不过气归气,看在他爹的面子上,不好动手,冷笑道:“唱得再好也是跑龙套的命。”
叶公子被彻底激怒了,脸上青筋暴起,大声道:“谁是龙套,前些时福王大寿,本公子唱《西厢记》的崔莺莺,连福王都叫好,邓掌柜当场还赏了本公子一钱银子。”
“赶紧滚蛋!”林睿哭笑不得。
叶公子走后空气有些安静,那名大夫见林睿脸色不好看,陪笑道:“此人也不怕吹破牛皮,崔莺莺是水云仙的压轴戏,什么时候轮得到他唱崔莺莺?”
“不错,”林睿待要出囚室,忽然喃喃道:“除非水云仙……”
那大夫接口道:“除非病了或者……”
“或者她不在南京,”林睿眼睛亮了,一拍大腿,“抓回来。”
锦衣卫不敢多问,冲出镇抚司,叶公子早已不见踪影。
林睿也不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当即便要带人去叶家,转念一想,吩咐手下去办,自己径直去找朱由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