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人焦急地排着队,他惊奇地发现,士兵和锦衣卫也买了好多米,堆得像小山一般。
招兵和招工两列队伍中不时爆发出欢呼,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也被感染得放松了心情。
又排了一会,见轮到自己了,赶紧坐了下来。
一名把总打量他一番,“姓名?”
“唐宋。”
“年龄?”
“19。”
“为什么当兵?”
唐宋老老实实回道:“想吃饱饭。”
那把总打量着他单薄的身体,有些犹豫,“新人要训练一个月,只有五钱银子,只有通过随后的考核,才有资格拿二两银子,你这身板怕是有点悬。不如去对面看看,虽然只有一两银子,好在安稳。”
唐宋急了,“军爷放心,小人肯定能通过考核。”
“训练很苦,你扛得住吗?”
唐宋连忙道:“扛得住,扛得住,小人能吃苦。”
那把总便不再劝,让他进入下一关。
一名医师给唐宋做了简单的身体检查后,吩咐他起立,做几个简单的动作。
唐宋很卖力地甩了甩手脚,跳了两下,转了个圈,生怕机会从眼前溜走了。
最后要做一个俯卧撑,自皇帝那日选拔虎贲卫后,俯卧撑便成了军中流行的动作,这次招兵也用上了,不过只作为新人编组的参考。
唐宋伏下去便起不来,他昨日就没吃饱饭,又大老远地赶来排了一上午的队,哪还有力气?
只是二两银子太诱惑人,也是他一家人的希望,又怎能轻易放弃?
他咬紧牙关,好不容易撑起一点点,脸色已涨得通红,忽然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旁白的人连忙将他扶起来,到底是年轻,他一坐下马上醒了过来。
“刚才小人失手,再给一次机会吧!”顾不上感谢,他找到那医师苦苦哀求一番。
那医师正在检查下一个人,点点头示意他通过,唐宋欣喜若狂,这下全家都可以吃饱饭了。
问题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这三十天却不知道该如何熬?
他怏怏不乐地做完登记,那名士兵看着登记本,“你是为家人没吃的发愁吧?”
唐宋惊道:“你怎么知道?”
那名士兵道:“你这种情况多了去了,圣上有令,每名新人可预先支取半石米,十五天之后可再支取半石米,不过你得再找三名新人互保才行。”
还有这样的好事?唐宋喜得快要发疯,就差拉着那人转圈,连声道谢,那士兵笑道:“你还是感谢圣上吧!”
唐宋很快找到了三名熟人,那士兵发放了米粮,叮嘱他明天准时去明孝陵外的新军营报道,又留下二人做为保证,便放他们二人带着粮食离开了。
高宗亮看得清楚,摇了摇头,“圣上这哪是招兵,分明是在赈灾。这些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招来了有什么用,银子花了不说,还得费心费力练一个月,不知能剩下几个?”他和易海峰都是出身世家,自小开始熟悉武艺,自是看不上唐宋等人。
汤国祚笑道:“此言差矣,这些人万一吃不上饭,造起反来,那就不是这点银子可以打发。再说他们虽没接触过军伍,训练得法说不定其中便有几个将才,所谓英雄不论出处,以前京营大部分都是官宦子弟,不也照样一塌糊涂?”
高宗亮以前就是京营的,也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脸上一红,岔开话题,“那为何不直接发银子,还得换成米粮,还要找保人,多费些功夫?”
汤国祚道:“这就是圣上高瞻远瞩,发银子倒是简单,这些人拿了说是去买粮食,转头又到其他的地方报名怎么办?圣上故意搞得这么复杂,就是担心有些宵小之徒趁机占便宜,只有家里急等米下锅的穷人,才不在乎带着两石米辛辛苦苦赶上十几里地。”
高宗亮怒道:“这种便宜也有人敢占,落在我的手里非要剥了他的皮不可。”转而惊呼道:“唉哟,这些人转手将米卖了怎么办?”
汤国祚笑道:“放心吧,圣上早就想到了,所以才要四人互保,而且这米里已经掺了点沙子。”
高宗亮恍然大悟,一拍脑袋,“这招实在是高,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他却是不知道,为了这些细节,赵君虎煞费苦心,只因有些事情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一不留神便成了好心办坏事。
唐宋和另外一人将同伴的米带到,回到家已经快晚上了。
“娘,你看这是什么?”他故意大声嚷嚷,一进门便将半石米重重砸在破旧的桌子上。
那妇人看见那么大一袋子,喜得不得了,打开一看,果然不是做梦,想起他出门前说的话,惊道:“你从哪里弄来的,是不是抢的?”
唐宋一脸得意,“不是的,这是孩儿预支的半个月饷银。”
那妇人更是吃惊,“饷银?什么响银?”
“圣上招兵,孩儿也报名了。”唐宋十分自豪,便将今日的事情说了一遍。
那妇人抓了一把米,擦了擦眼睛,哽咽道:“圣上真是好人呐,还提前发米,要不然还不知道今日怎么过?”
唐宋想想也是后怕不已,他本来打算铤而走险,抢点米回去,没想到绝处逢生,要是被锦衣卫和士兵抓住,只怕已经身首异处。
他妹妹也乐开了花,抓起米便往嘴里塞,被那妇人一把抢下,自去淘米做饭,至于米里面的沙子谁也不会在意。
一阵饭香传来,那妇人刚端上桌,唐宋和妹妹便抢上去,埋头猛吃了起来,饿了几天,总算能填饱肚子了。
那妇人看得笑容满面,边吃边絮絮叨叨,无非是叮嘱儿子好好干之类的,可不能辜负圣上的美意,
唐宋连声答应,看着她们吃得津津有味,暗暗下决心一定要拿到那二两银子,不过想起那考核,却又有几分担忧。
左邻右舍隐隐传来欢呼声,想来好多人都分到了米。
夜色降临,阵阵炊烟从这个偏僻的小山村升起,显得格外祥和。
“不好了,米店出事了!”钱谦智被人叫醒了,头还有些昏昏沉沉。他昨日太高兴了,和陈铭扬喝得晕头转向,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什么事?”他看见是手下几名掌柜。
“锦衣卫……锦衣卫来了。”一名掌柜有些结结巴巴,估计吓得不轻。
啪的一声,钱谦智打了那人一巴掌,“慌什么?”
那掌柜反而清醒过来,说话也流利了许多。
钱谦智怒不可遏,二话不说,带着众人赶去自家米店。
一队锦衣卫守在门口,他准备上去质问一番,忽然发现地上有几具尸体,他认得那是吴掌柜和几名伙计。
他一个激灵,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立刻软了下来,心里有些震惊,本以为给崇祯点颜色看看,再发一笔国难财,没想到崇祯下手这么快,还出动了锦衣卫。
钱谦智还有些不死心,“今晚把店全部封了!”
一名掌柜哀叹道:“试过了,吴掌柜就是要关店才被锦衣卫杀了。”
“都散了吧!”钱谦智一时无计,与皇帝比,他实在太渺小了,打发他们回去后,便去找堂兄钱谦益。
钱谦益和爱妾柳如是正品着茶,他这个礼部侍郎不受皇帝重用,也闲了下来,看见钱谦智很热情地招呼道:“什么风把二弟吹来了?”
柳如是端上香茶,施了一礼,便回了内室。
钱谦智支支吾吾说明了来由,当啷一声,钱谦益的茶杯跌得粉碎,“什么?米价上涨是你挑动的?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大祸?”
“小弟也是想为大哥出口气,大哥身为东林之首,领袖群伦,谁知崇祯来了江南,任人唯亲,小弟看不过去,才出此下策。”
“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害死整个钱家?”钱谦益极为震怒,他对这个堂弟很是喜爱,虽然不是嫡亲兄弟,两人却是相依为命,而且堂弟也是为自己出头。
他一把拉住钱谦智,“事到如今,你还是去自首吧,说不定圣上会饶你一命,为兄这就带进宫!”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钱谦智哀求道:“大哥不是东林领袖吗?满朝那么多东林官员,大哥不如联合他们为小弟说情,崇祯还能全杀了他们?”
“你糊涂啊,如今的朝廷可不是以前了!”钱谦益苦笑一声。
他看得清楚,皇帝略施手腕,短短几日便掌控了人事权,六部尚书一大部分都换成自己的人,以前的东林党人,户部尚书高弘图为了银子成天跟着皇帝,刑部尚书解元龙一直保持中立,史可法更别说了,当了左都督后对皇帝言听计从。
皇帝应该对东林党早有防范,又让马士英当了首辅,马士英阉党出身,一向与东林党作对。偶尔有些言官不服气,马上被皇帝整得服服贴贴,也不杀人,硬是让你挑不出什么毛病。
如今又重开东厂,锦衣卫势力越来越大,东林党人数再多,又能如何?
“大哥可要救救小弟啊!”钱谦智还是第一次大哥神情如此凝重,心里也有些慌。
两人正在合计,忽然砰地一声,一群锦衣卫闯进了钱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