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几个百姓无意发现了露宿路边的士兵,这个消息很快传遍全城。
街上贴满了三大纪律七项注意,短短几个时辰便为人熟知,连儿童都能倒背如流,但饱经战乱之苦的老百姓仍是将信将疑。
这年头谁不会说几句漂亮话?皇帝说爱民如子,结果加辽饷税、加田赋;文官说清正廉明,首辅、尚书、知府贪污捞钱那叫一个欢;武将说战死沙场,都督、总兵不战即降比比皆是。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有了更震惊的发现。
街头巷尾出现了很多的士兵,都戴白袖章,上面写着两个字“宪兵”,但凡碰见醉酒闹事、买东西不给钱或者行凶殴打百姓,甭管军官或者普通士兵,抓了便走。
三五天后,宪兵的凶名便深入人心,青州城军营上上下下一见了宪兵便像见了鬼一般,待老百姓破天荒地和善了很多。
纵然如此,青州老百姓仍然惴惴不安,兵过如梳匪过如篦他们经历得太多,谁知道皇帝这次是不是心血来潮?后世有个词更准确——“作秀”!
“混账,老子早就说过,这些时日要收敛点,一个个的当耳边风!”高杰穿着崭新的军服,胸口和帽檐上有三颗金星,他来回踱着步子,对一群属下破口大骂。
他本来心情挺好的,上将军衔整个大明独一无二,江北四镇平日比来比去,如今全落了下风。
但这几天隔三岔五地有人来说情,违纪的人中不乏上校、少将之类的高级将领,多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老部下。
高杰初时严厉训斥说客,时间长了内心也有点慌,皇帝莫非想先清洗自己的亲信,再剥夺兵权?
他对皇帝是有疑心的,他很清楚这种乱世谁都靠不住,唯一靠得住唯有军队的实力。
济南之战虽与豪格硬碰硬,全是因为黄得功浴血奋战,带的一个军几乎全军覆没,加之外甥李本深的牺牲,其实内心深处他想过保留实力。
一名部下愤愤不平,“他们都是立过大功的,圣上如此严酷只怕难以服众。”
高杰脑海中闪过一个危险的信号,这帮人难道想造反?但今时不同往日,崇祯似乎变得深不可测,到时闹出乱子连累的可是自己啊!
他勃然变色,作势拔剑,“大胆,你敢诽谤圣上?”
“末将不敢!”众人尽皆变色,高杰虽然喜欢骂骂咧咧,但没什么架子,颇受下属爱戴,拔剑相向是少有的事。
高杰恶狠狠地警告他们,“史大人的大军马上到了,回去都老实点,管好手下,老子自有打算。”
众人唯唯诺诺离去后,高杰觉得还是去求个情,以免哪个愣头青头脑发热,真的闹出乱子,第一个连累的就是自己,何况豪格还盯着青州呢!
他借着报告军情的机会来到了中军营帐,赵君虎正在看戚继光写的《纪效新书》,“高将军有事?”
“回陛下,近几日城郊不断有百姓想进城避难,末将不知道该不该放行?”
“当然放行,难不成等着被鞑子砍头?”
高杰小声辩解,“末将担心有奸细混入其中。”
赵君虎放下书,思索片刻道:“不妨事,青州城只许进,不许出,就算有奸细,送不出去情报也是枉然。”
“陛下高明!”
赵君虎似乎没听见,“再给他们建些草棚,也好有个栖身之所。”
能放人进城就不错了,还要提供住所?
高杰长大了嘴巴,一脸惊讶,“士兵正忙着修建大军军营,只怕人手不足。”
“高将军起初因为流离失所才跟着李自成造反,如今富贵了,怎么就忘了百姓的辛苦?”
高杰心里一震,他当初起兵时,发誓要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份初心早就忘得干干净净?
他又是惭愧,又是激动,求情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末将遵命。”
赵君虎却主动提及此事,“你忘了也罢,为何你的人还要侵害百姓?朕颁布的军令,你当耳边风?”
高杰脸上发烧,呐呐道:“末将再三下令……”
赵君虎打断了他,“军需官勾结奸商倒卖军粮,你可知情?”
高杰吃了一惊,他为人粗豪,对后勤之类的琐事懒得过问,哪里想得到军粮也能出事?
赵君虎冷冷道:“到底是你不把朕放在眼里?或者你的人不把你放在眼里?”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高杰冷汗涔涔,跪地道:“末将一片忠心,求陛下明鉴。”
大帐内寂静无声,高杰就这么跪着,不敢抬头。
良久,赵君虎扶起他,“高将军的忠心朕当然知道,不然也不会让你当上将。”
“谢陛下隆恩!”
“高将军与将士同生共死,朕十分欣慰。但治军应宽严相济,宽在利和名,严在礼和义,高将军以为然为否?”
后半句是曾国藩的治军之道,高杰细细一想,顿觉大有道理,“末将谨遵教诲!但倒卖军粮之事,末将的确不知情。”
“朕相信,不过等史爱卿来了,朕要开个公审大会,让全军都知道,什么是军令不可违?”
高杰心中一寒,告退后便带亲兵上街巡逻,再有人来说情,劈头盖脸便是一顿鞭子,以示自己的清白。
短短数日,青州城内秩序大有好转,虽然大战一触即发,但街上行人慢慢多了起来。
史可法到来时看见城内一片祥和,士兵买东西居然掏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高杰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当初为了捞油水,率军攻打友军驻地之类的破事没少干。
他得知原委后,不禁对皇帝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得每座城池都派驻一队宪兵。
公审大会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青州城,城中到处张贴着犯人的罪状与罪名。
人们早早来到了现场,这年头没什么娱乐,只有看杀人了。
不知道皇帝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点设在富丽堂皇的衡王府正对面。
临时搭建的高台上跪着三十多名犯人,背后插着细长的木板,用墨汁写着编号。
在他们身后,一排士兵站得如标枪一般,手上的钢刀闪闪发光。
高台之下早已人山人海,一队士兵如人墙一般,挡在众人与高台之间。
“这些人早就该杀了,死有余辜。”
“圣上真的会给咱们主持公道吗?那可是游击将军,还有参将,守卫济南时立过大功的!”
“我猜不会杀的,最多脊杖二十。”
……
正午时分,三声炮响之后,赵君虎携一众官员走上高台,在监斩席就坐。
人群陡然安静下来,他早已下令免跪,但天威浩荡,依然无人敢大声喧哗,生怕惊扰圣驾,便被抓到台上去了。
有人在大声宣读犯人的罪行,大部分均是违反军令的将士,还有几名趁乱打劫的盗匪、囤积居奇的粮商、逼死人命的劣绅,贪赃枉法的官吏,从江湖到庙堂,一应俱全。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赵君虎挥了挥手,一队男男女女走到高台之中。
众人惊讶莫名,只见一名二十岁左右,身穿孝服的俊俏妇人走到两名犯人面前,指着左边一人哭哭啼啼道:“拙夫是他家的长工,谁知此人人面兽心,将拙夫推入河中淹死,强行了霸占小女子,小女子告到公堂,知县大人颠倒黑白,非说拙夫是小女子害死的,还将小女子打入死牢。要不是陛下来了,小女子早已成了刀下之鬼。“
赵君虎冷冷道:“一个无视王法,一个为了几百两纹银勾结豪强,草芥人命,朕有没有冤枉你们?”
“陛下明察秋毫,只求陛下饶命!”两人瘫软在地,连连叩首。
“哼!饶命?大家说说,此等罪行,该不该杀?”
愤怒在人群中聚集,汇集成惊天动地的的声音:“该杀!该杀!”
“民意难违,朕这就为你做主!”
两人被拖到高台中间,摘去木板后,钢刀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弧线,砍掉了头颅。
依次便有人轮流出列指证,盗匪等人也身首异处。
那名粮商是赵君虎查军粮时顺藤摸瓜抓住的,大概自知有死无生,疯狂大叫道:“粮食早就被我家主人运走了,你能奈我何?”
旁边跪着的军需官瑟瑟发抖,只恨不能捂住他的嘴巴。
一众将士怒不可遏,倒卖的不是军粮,而是他们的命。
赵君虎心平气和,“你家主人叫范永斗,对不对?”
“是又如何,他在山西,有本事你去抓啊!”
范永斗便是被满清封为八大皇商之一的山西大财主,明里暗里不知为满清提供了多少战马、兵器和粮草?
“你以为朕拿他没办法,不止是他,还有其余七人,朕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可惜你看不到了。”
士兵正待动手,高杰早已怒气冲冲,拔剑了结了两人的性命,“再有人敢喝将士们的血,这便是下场。”
终于轮到违反军令的将士了,待所有人被指证完毕,赵君虎抓住一人道:“这件衣服是怎么来的?”
那人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回答。
“朕替你回答,这件衣服,包括你的钢刀是用老百姓辛辛苦苦交的税银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