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我们已经逐渐在往目的地赶去。
一路上,不少的师姐师妹都与我们告别,去不同的地方驻扎。我们的目的地是最远的,也是现在最主要的战场。距离寇州沦陷已经过去数日,寇州白骨露野,那边的静水弟子也没有给我们来过信,多半是已经凶多吉少。
我有些挂念澜妈。不知她现在可好?她是在静水养身体吗?不不不……按照她那劳模精神,估计是已经在和朱珏商议决策了。
我突然有点小期待。毕竟我现在也是冲锋陷阵的一员了。澜先生的指令层层下达,平日里听澜先生亲口说话听多了,正好我也能够体验一把做她手下的手下的手下……的感觉。那一定很好。
不过眼下这种玩笑还是不要开了。
收敛起心神,我摇了摇有漪的手。
“师姐,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不太好的预感……”
“什么不太好的预感?”她反问道。
“我不知道。就是心很慌,好像自己被困在一个幽闭的空间里,有什么东西不停挤压着我的身体,把我的心脏都快压爆了。”
“那是你紧张吧。想吐吗?”
我点点头。有漪温和一笑,这一笑间我竟看出几分澜先生的模样来:“那就是了。你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我也没见过。所以我们才要一起去。”
“……只有我们吗?”
“……也许只有我们吧。”有漪撇开眼神去,神色淡淡,“玉龙倒也不会坐视不理,只是……其他的派系就难了。万涵山庄如今还是海姬执掌,菩提根本不适合上战场;至于剩下的玄夜和朝凰,我也不能保证一定会来帮忙。”
“看样子有漪姐姐对于梁军很没信心?”
“不是对梁军没信心。不算日常的细作与袭扰,梁平之间约有百年未发生此等规模的战争了。虽然明白七年前那场瘟疫以及二十三年前那场是平国所为,但终其目的还是为了削弱我们,从而为这次做好准备。”
“此等规模的战争,别说阿娘,即便是前任掌门都没有经历过。”
我失笑。果然还是叫我撞上了。八年,八年的时间是要我把所有该经历的都经历一遍啊。如果还能再做梦回来,我倒希望能看看前传。也许前传也挺有意思的呢。
我摸摸光秃秃的手腕。
没了手表,我也回不来了吧。我已经把媒介留在这里,不知道会不会打乱时间轨迹。不过仔细一想,我这么大个人都撞进时间轴里了,一个手表倒掀不起什么波澜。
“我们快到了。”
有漪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师姐,你怎么知道快到了?”
“你闻闻空气的味道。”
我依言,认认真真深呼吸一下,然后差点没吐出来。
好强的复合气味。依稀能辨认出有尘埃的味道,有一点点土腥味儿,细微的热风干燥气息,和几乎掩盖了前面所有气味的血腥气,或者说铁锈味。
我刚刚是呼吸太浅了吗?为什么我先前没有闻到?
“把这个戴上。”
有漪立刻递给我一个口罩。后面的师姐师妹估计也把口罩戴上了,这里的味道实在太冲鼻子。
我们站定了,开始四处打量。这里是寇州城郊,再往前去就是完全被平军占领的寇州城内部。城墙已经被火熏的焦黑,城内的气味估计更加重,甚至不能确定里面是否还有活口。我们远远观望,能够看见站在城墙顶上的平军。
“我们现在绝对不能硬来。玉龙就跟在我们后面,带队的是伯屹。”
“伯毅?”
可是伯毅不是已经……
有漪像是看出我的不解,表情平静,仿佛只是为了随口说一句:“屹立的屹,不是我的那位伯毅。他们俩是亲兄弟。”
“哦。”
我这样应着,又偷偷看了眼有漪。有漪的表情没有变,只是眼神不再朝我这里投射了,似乎是在愣愣地想什么其他的事。
明明伯毅死的那天哭的最伤心的就是她,可回到静水,她就又像个没事人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有澜先生约她去说了几句话,至今我都不知道澜先生说了什么。
我只知道两件事。
有漪出来的时候已经大哭过一场。
澜先生的披帛后来被有漪送去换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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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弦,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菩提。可以吗,阿娘?”
息渺抬起她那双纯白无瑕的眼眸,幽莲夫人的心一下软了。
“为什么去菩提?我们几乎没有交集。”
“要去。若汐那里有危险。”息渺钉上一句,“只有静水,玉龙组成的义军和梁军,这一次战争是必败的。若汐和我说过。”
“傻孩子……”幽莲夫人很不解,“若汐和你说,你便这样相信?”
“她有依据。她有令人信服的依据。”
幽莲夫人本还想再说,但看息渺这样坚定的眼神,她没有再追问下去。自己因为一个人,近些天确实有些分身乏术,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如此与女儿出来,也好解一解困,顺便想想该怎么彻底的结束那一切。
是啊,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总在那里不是办法,自己之后并不打算留在玄夜,他待在那里保不齐还会做什么。不如干脆那样,一了百了……
她叹气。自己这样是不是太狠心了点?但看着息渺那条永远无法被修复的腿,她还是决定狠心。不能给玄夜留下后患,她这样想着。
趁着息渺不注意,幽莲夫人微微松紧了自己的拳头。她想要再测试测试自己的身体,是否会出现什么不可预料的问题。幸好,那一次剑砍的还是比较偏,没有伤着主脉,各部分还是能动。
自从继州一战被灵泽护法砍伤了经脉,幽莲夫人的身体就已经受限了。她的速度与力量再也不可能与以前媲美,能护得住自己和初弦已是极好,不必再言其余的人。
也许这次派出去的弟子可以少一点?
她这样算计着。是的,算计。她有私心,玄夜的孩子去的越少,牺牲的就越少。这何尝不是在算计自己的盟友们呢,兴致勃勃打算再度去劝说各派的女儿就坐在一边,她知道自己的娘现在正在脑子里打着这些小算盘吗?
她以前也许可以知道,但现在不行了。
息渺看了自己的娘亲一眼,吓得幽莲夫人以为息渺的读心术能力还没有被剥夺。可息渺只是淡淡笑着:“阿娘,你觉得我可以成功吗?”
幽莲夫人回过神来,连声答应:“为什么不可以?我的初弦是最厉害的孩子。”
息渺开朗一笑:“还是阿娘好!”
幽莲夫人笑着把她的头枕到自己的胳膊上,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帮她把头发捋顺。看着息渺的腿,幽莲夫人眼中闪过一丝遗憾,再看看息渺如今的活泼,又仿佛多了些慰藉。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只是……
代价也许可以换得同等的利益。可是这代价……究竟能否令人承受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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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乐公主呆愣愣看着空中的纸鸢。放纸鸢的是一群小侍女,是她宫里的小侍女。
这是她待在常乐殿的第一千两百六十四天,她已经几岁了来着?
还有谁记得自己多少岁吗?
连她自己也不记得了。
看着侍女们放风筝,自己已经完全没有了一起去的兴致,甚至连喝止她们的兴致都没有。
秋天放什么风筝?那不都是春天放风筝吗?
她一边脑子里这样想着,身体却动弹不得。她总觉得自己是被人下了药,手脚统统残废了,不然她为什么会没有自己蹦跳的印象?她又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被夺了心智,为什么自己明明记得一切活泼的过去,却再也没有兴趣起来,哪怕笑一下,哪怕说句话。
她就是这么一直坐着,从白天坐到晚上,从起床坐到休息。除了吃饭、睡觉,她再不做其他的事情,仿佛就是一个待死之人,在默默等待着死亡到来。
她似乎摸清楚一点缘由。
她的姐姐走了。她的姐姐带着对她的恨意走了,再也没有来看过她。
她的养母死了,死在不知道谁的手里。
她的长兄把她忘了,现在再也没有提起过“朱玖鸢”这个名字。
连她曾经欺负的端妃都已经死了。还有那个以前经常在端妃面前蹦跶的和她似乎差不多年纪的那个静水的弟子。她叫什么来着?
她们,都没有再回来找过自己。
常乐公主。
好讽刺的称号。
姐姐才算是真的常乐了吧。她终于摆脱了宫闱,摆脱了所有的责任。而她现在仅仅是以一个公主的身份自居,等到哪天皇兄记起她来,把她随便找个人家嫁了。
这样对她来说,结局也还算不错。
总比现在坐在宫里要好。
她也许是病了,否则,为什么突然会对一切都没了兴趣呢。明明面前的东西都是熟悉的,但却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陌生。
她被自己幽禁多久了?
她听见宫门开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