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残月高悬九天之上。
月华如瀑而下,却被朦胧雾气所阻,散碎如纱帐披在如巨兽匍匐于野,横断东西三千里的定天城外的荒地之上。
呜呜~
如泣如诉的低低呜咽之声于风中留栈不去,配以散碎月光在夜色之中越显凄凉。
夜幕之中,两个穿着灰色袍子的中年人抬着一具血迹斑斑,重伤垂死的青年。
那青年长发染血,面色惨白,一只手无力的耷拉,拖地,随着走动,留下长长的血痕。
那如泣如诉的呜咽之声,却正是自他的口中传出。
却是舌头都被咬碎了。
抬着他的两人脚程很快,体力极好,很快已经抬着那重伤的青年走出数十里,来到一处更显阴森的乱葬岗。
处处坟茔闪着鬼火,风声呜咽如同鬼哭。
“元公子,侥幸留得一命,切记以后不要再有着什么不该有的妄想了。”
头前那个头稍低的灰袍人轻叹口气,缓缓放下两人抬着的青年:“咱们这样的庸人,本就该认命,以免害人害己,祸及家人。”
乱葬岗上,有一处坟茔的到底少,更多的是草草卷了张席子就被丢在杂草泥泞之中的尸身。
几人驻足之前,就丢着两张草席。
一张尚有血迹,另一张却已经散发出了一阵浓浓的尸臭气。
“啊,啊~”
青年翻身,踉跄的向前爬了一步,就跌倒在地,却是只剩一手一足,无法支撑平衡,重重的栽倒在地。
扑在草席之上,嚎啕大哭,可他舌头都被切断,却根本连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他状极伤心,双眼泪水泛红,哭着哭着,更是一口闷血吐出。
“废物!”
见得青年吐血,个头稍矮的灰袍人面露不忍,另一个灰袍人却抬脚将那青年踹翻在地:
“元独秀,你是该死,可你父母和你母亲肚子里尚未出生就已然死去的孩子,却不该被你牵连至死!”
“噗~”
元独秀被踹的吐血,却恍若未觉,惨笑着向着草席爬着,嘴里呜呜发出绝望的痛苦嘶喊。
“可怜你母,怀胎三载,几多艰辛,却想要承受丧夫之痛,又要被你牵连的一尸两命!”
那灰袍人还不解恨,兀自想要再踹上一脚。
“老汪,你真想杀了他不成?”
低矮灰袍人皱眉。
“我倒真想杀了他。”
姓汪的灰袍人冷冷的看了元独秀一眼:“元家也算是百年极善之家,却偏偏生了如此祸害,短短二十年家道中落不说,如今更是落得个家破人亡,这种祸害活着,只会把米吃贵!”
他声音极恶,却没有再动手。
“他也不想的。”
另一个灰袍人摇摇头。
他说元独秀是中人之姿,可那是与一些天骄相比,若与普通人,比如说自己比。
那他就是天骄!
“啊~啊~”
元独秀恍若未觉,扑在草席之上,只觉无尽痛苦如毒蛇一般噬咬他的心灵,让他恨不得如今就死了。
这时,他才知晓了那位‘大敌’为何在自己武道被废,断了一手一脚之后,还要放自己过回来。
他,想要自己于绝望痛苦之中死去。
‘爹,娘还有小弟’
元独秀死死的咬着牙,仅剩的一只手在地面上拉出一道道的痕迹。
他不能容忍父母曝尸荒野
“你元家对我有一饭之恩,我送你来这里,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姓汪的灰袍人看了眼元独秀,转身就走。
元独秀得罪的人太多,他送他来此已经是冒着巨大风险,如他所言,仁至义尽。
看着身躯颤抖,以单手抠挖坟土的元独秀,另一个低矮灰袍人也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非他不愿助元独秀将其父母入土为安,实不能,他不是孑然一身,也有父母,也有孩子
粘稠,
湿滑,
狭窄,
逼仄
自黑暗之中幽幽醒来的刹那,四周的感受如潮水般涌上他的心头。
同时,此时这具身躯的状态,也被他捕捉到了。
这是一具小小的尸体,已经死的彻底,本就微弱的灵魂更是消散的干干净净,只有一缕生机。
自肚脐涌入。
可惜,这一缕生机太过微弱,根本不足以让这小小的婴孩活下去。
是的,婴孩
道一图也没有文字显现,因为这‘婴孩’本就没有未来。
他不会是极少数的遗腹子,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尸两命。
这婴孩的母亲直到最后一刻都还想护住自己的孩子,这婴孩自己,也挣扎过,想要活下去。
可,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奇迹,他终究还是死了。
可敬,可惜
对于生命的延续与尊重,让安奇生心头泛起一丝涟漪。
此时的他也没有起死回生的手段。
降临的刹那,安奇生就已经发现了,这万阳界,比人间道还要危险。
因为在他的灵魂深处,道一图泛起如水涟漪,如雀跃,似欣喜,那是弥补自身之后自发的雀跃。
是的,来到万阳界的第一时间,他已然感知到了道一图碎片的存在。
这个世界,若非有道一图主的存在,就是曾经有过道一图主在此陨落,如此,他才能感知到这方世界的危险。
而事实上,经历过人间道天意之战,他对于世界本身的忌惮很深,‘天’于自己的世界,是真的近乎无所不能。
心中带着思量,安奇生感知着这具身体。
神意如流水般流经身体各处,舒张着坏死的血肉皮膜。
虽然这具身体与玄星,人间道中的人类都有些着差别,倒是好久浮界中的人类之躯有些类似。
但也仅仅是有些类似,不同之处,也有着南辕北辙般的差距。
“这具婴孩尚未孕育完成,约莫怀胎六个月,死了九天,有些麻烦”
安奇生稍稍感觉有些麻烦。
不同的世界有着不同的规则,起死回生不是在任何世界都能办到的事情。
这个万阳界,就是这样的世界。
他隐隐能感觉到这方世界对于生死界限的强大控制,这个控制,不但是对于死者重生,或许,也将作用在‘寿元’。
亦或者‘天寿’。
换而言之,这方世界的高手,活不长。
好在,这婴孩虽死,却还有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生机。
有这一缕生机在,对他而言,却能够省他很多事情了,若没有,那可就不是稍微有些麻烦了。
“或许会有些后遗症,也只有以后弥补了。”
安奇生心中平静。
经历过两个世界,他对于自己的遭遇虽不至于无动于衷,却也不会有什么波澜了。
都是血肉之躯。
老人也好,小孩也罢,死人也好,他都不怎么在意。
修行,所得绝不仅是力量。
嗡~
安奇生神意流经这具小小的尸身,捕捉到那一缕生机。
然后,开始催生。
沙沙沙~
阴风吹拂的夜色之中,元独秀独自一人,拖着重伤的身躯,在冰冷僵硬的坟土之上挖动着。
此时虽为隆冬,天气却也寒冷,深夜的坟地本就冰冷僵硬,寻常人便是拿工具,想要挖坑也绝不是个简单的事情。
但那冰冷僵硬的坟土却似乎对他没有困扰。
他的五指比刀还要锋利,哪怕是身上血迹斑斑,一脚一手都废了,却还是挖出了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坑。
‘爹,娘还未出世的小弟’
元独秀单手单脚撑着自己身体,将两个卷着尸体的草席推到了土坑之中,黯然叩拜着。
这一刻,他的眼前好似浮现出了父母的音容笑貌。
定天城,是当代天鼎帝起家之地,虽然已经迁移定都‘天骄城’,却也算得上北地较为繁华的城池之一。
但因为其地位特殊,反而没有太过强横的势力定居此处,害怕犯了那位天鼎帝的忌讳。
是以,如同元家这样的小门小户,才能在定天城中立足下来。
元家是个很小的家族,每代人,比不上其他大家族,在定天城中却也有着地位,财富。
可惜,百多年的元家,此时已经尽毁在他的身上。
府邸被烧成白地,曾经的仆人家丁也都被杀,年迈的祖父被格杀在府邸之中,与府邸一同被烧成灰烬。
父母,他那未出世,还未见过任何美好的小弟,更是被人单独下毒手杀死,并曝尸荒野。
如此大仇,如此大恨。
已然成为他活下去的唯一支撑。
‘若报了仇,我会来陪你们,若报不了仇,就让我死在那林洐道的手上,咱们一家团聚’
元独秀重重叩首九次,孑然一身的他,再也不怕死了。
无尽悲痛充斥的心中发着毕生不忘的誓言,一边单手推着挖出来的土,掩埋父母。
沙沙~
这时,一阵草席与沙土摩擦声惊醒了正在掩埋父母的元独秀。
‘谁?’
沉浸于仇恨与莫大悲伤之中的元独秀豁然抬头。
泥土被推开,草席被撑开。
自己母亲那一片青紫的肚皮,此时在震颤着,如同禽鸟即将孵化而出,却力有未逮。
‘小,小弟?’
元独秀死寂一片的双眼顿时如同被点燃的火把般亮了起来。
猛然想起传说中的事情。
传说之中,可是有着孕妇身亡数天,婴孩还活着的记载!
‘母亲,母亲,我,原谅我’
元独秀重重叩首,之后,小心翼翼的深处手,不长不短的指甲,在微微一颤后,落在了高高鼓起的肚皮上。
只听‘嗤’的一声。
元独秀的表情顿时凝固在脸上,好似看到了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时间竟然连喜怒悲伤都给忘却了。
裂开的肚皮之下,是一个约莫只有半尺长短的‘婴孩’。
如果,这也是婴儿的话。
“啊~~”
元独秀仅剩的一条手臂在颤抖,没了舌头的嘴里发出一个个简短不的音节。
只见那肚皮之下的‘婴孩’,脸若橘皮,身如朽木,白发白眉,额有皱纹。
这,这哪里是个‘弟弟’。
分明是个‘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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