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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妃二人给完颜康定的师傅姓唐括,是女真人,汉名一个铉字,使得一手好剑法。此人比完颜洪烈年长十岁,倒算称得上宫内高手,且颇得金主信赖——唐括氏是女真著姓,自然是令帝妃二人放心的。

此人比丘处机自然稳妥得多了,完颜洪烈反对不得,仔细一想,若是大内高手与儿子有师徒之谊,也不是一件坏事。旋即转忧为喜,对帝妃二人道:“儿这便去为忽都准备礼物。”走不两步,又退回来,向完颜璟道,给儿子取的汉名叫做完颜康。二人对此并不反对,完颜洪烈笑吟吟地对完颜康道:“康儿乖,好好陪圣上和娘娘说话。”完颜康点点头。

待完颜洪烈去后,众人也渐散去,完颜璟使人传话唐括铉,两处作好准备,不日便使完颜康拜了个新师父。说是师父,又与江湖上的师徒有极大不同。江湖之上,师徒如父子,做弟子的万万不能忤逆师父。宫里这一对儿,却还有一重君臣之义。是以唐括铉也不真个将这皇孙当作自己的徒弟般管教,心道:我只拣那差不多入门剑法教他几套,难道真的要用小王爷跑江湖不成?上阵厮杀、骑射兵法,自有师傅教他。

因是帝妃二人作的主,虽则学这江湖上的武艺于军国大事无甚大补,赵王府还是将它当作一件大事来办。认认真真准备了猪羊果酒、金银彩缎诸般礼物,又以两口宝剑相赠。唐括铉受此重礼,收起轻慢之心,换了领新衣,方才去见这新弟子。

赵王府礼物送上,完颜洪烈还要带完颜康登门拜师,被唐括铉推辞了——又不是真个做师徒了,君臣名份还在,完颜康附学宫中,太傅们又不是摆设。他受了赵王府之请,携两个随从,乘完颜洪烈赠予的骏马到了到了赵王府。

赵王府做得还算隆重,摆下了酒席,完颜洪烈作东,父子俩俱着锦袍,打扮得簇新。唐括铉下马入府,先拜见王爷,完颜洪烈不待他拜实,便抢上来挽住他的臂膀,又说:“康儿,这便是你唐括师父。”

唐括铉于宫中与完颜康打过几回照面,今日看时,他与在宫中又有些不同。见他穿一袭团领白衣,足上乌皮靴,额发未剃束成辫子,以金珠作坠脚,一耳垂金环,环下缀一块殷红的宝石。腰间玉带上雕着春山纹,垂下的丝绦,悬着明珠宝玉并一把鞘上镶满宝石的匕首。双手垂在腰带之下,窄袖里露出嵌宝的镯子来。

满目琳琅,倒也没夺了他的风头,剑眉星目直令这张稚气的脸有了丝美男子的样子。只看卖相,收这徒弟赚大发了。

完颜康远远看他走来,早将他看到了眼里。唐括铉年近四旬,体态魁梧。一部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也是一袭团领衫子、乌皮靴,诸般佩饰虽不及王府之华美,所费也是不匪。

完颜康心下满意,暗想:我如今有师父了,丘处机总不能夺人弟子吧?不须人提醒,便向唐括铉行了参拜之礼。冲着他令自己免了这场麻烦,完颜康就心甘情愿执弟子礼待他。

唐括铉心里纳罕:娇生惯养的小王爷,这般懂礼数,怪道宫里贵人都爱他。待要还礼,却被完颜洪烈把住臂膀,笑道:“且住,你是师父,该受这一礼的。”真是个礼贤下士的贤王。

礼毕叙座,完颜康陪坐下首不吭声,显得乖巧极了。唐括铉一面与完颜洪烈谈笑风声,一面想,小王爷真有教养,心便不自觉偏了一偏,将虚应故事的心按了又按,转思要教他点什么好。又想,此事未禀过师父,早晚要跟他老人家讲过一声才好。

唐括铉这里心情舒畅,完颜洪烈那边心情糟糕得紧。丘处机真是他命里的克星,只要遇着这个妖道,就没他什么好事儿。不是性命受胁,就是儿子离心!自打跟儿子讲了要认丘处机做师父的事情之后,儿子的脸就一天比一天冷!还问到了杨铁心!

连宫里都察觉了,昨天李元妃特意问他:“忽都怎么了?”他没来得及想到搪塞的话,李元妃便说:“你休要哄我!他好不好、变没变,我比你看得明白。比以前更懂礼数了,也更冷了,也还是该笑的时候笑、还是该安静的时候安静,可眼神儿不一样了。他整个人都凉透了,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完颜洪烈心里苦透了,苦水只能往肚里咽。想跟完颜康“谈谈”,完颜康却一脸的“你好,有事吗?”的表情,全没了先前追问包惜弱的劲儿,完颜洪烈就知道事情不妙。孩子聪明了真的不好!调走多舌仆役、富贵攻势皆对他无用,完颜洪烈恨不得时光倒流,将在儿子耳边说风凉话的人都杀了。完颜洪烈心下颇为踌躇,不因包惜弱,他也舍不得这个儿子。就算自己再亲生一个,未必能养得比这个更好了。这眉眼,哪一点像杨铁心那个村夫?分明就该是我的儿子!是要想个办法的。

过了两个月,完颜康依旧没有软化的样子,反而愈来愈冷。他与完颜洪烈愈是相处,他心里愈是别扭。杨铁心、丘处机不好,完颜洪烈又好了么?

他对我很好,但他不是一个好人。日后戳破一切,我必不会拦着旁人向他寻仇,如今如何能心安理得享他富贵?他又不是我亲爹,何以一面鄙薄他强夺人-妻,一面又敬他如父?

完颜康心里别扭,便要向别人发脾气。包惜弱依附于人,实无道理寻她晦气,完颜洪烈就倒了大霉。左思右想,定下一计,向金主请辞,要带儿子北上会宁。会宁乃金国发源之地,号称上京。金主略一思忖,便答应了,嘱咐他:“趁夏天,早去早回,也算避暑。早早将忽都给我带回来,见不着他很想他。”

完颜洪烈唯唯。回来又使人告知唐括铉,唐括铉听罢,便要随行。完颜洪烈很不欲带他同往,父子往北上,是要弥合裂隙的,唐括铉近来与完颜康日渐亲厚,完颜洪烈难免有嫉妒之意。

唐括铉却不须他批准,只消完颜璟点头了,将行李一收,也往北而来。一路上,完颜康或与唐括铉并辔而行,或前后追逐,或比剑喂招,比之完颜洪烈亲密得多了。

唐括铉心下大喜,竟致疏忽了赵王的感受。他此番北行,是为了拜见师父,请师父答允教授完颜康本门更高深的武功。

从来没有见过天资这般高的孩子!不收入本门,是要将后悔带进棺材里的!

唐括铉初时教扎马,还恐小王爷娇贵不肯用功,待见他认真做功课,也是欢喜。令他歇息,自耍了一套剑法来,逗他:“你试试?”心里并不觉得他能看懂,暗想他能挽两个剑花已是不错。孰料完颜康闷声不响,将一套剑法从头耍到了尾。唐括铉当时便大惊,不死心又让他再练一遍,竟是一招未错。

到得次日,唐括铉不信邪,令他再练,居然并没有忘。完颜康亦无丝毫不耐,只静静等他的下文。唐括铉试着与他拆招,发觉他悟性极佳,数招过后,便自行变招,并不拘泥于所授。许多应变更切合他年幼力小的现状,而非刻板教条。唐括铉又担心他聪明太过,不肯沉下心来,却见他日日功课从不用督促,不消一月,便起爱材之心。他从来话不多,主意却拿得稳,要先说服师父才好向完颜康提及。

待到了会宁安顿,唐括铉去见他师父禀报,完颜洪烈终于得了机会与儿子单独谈谈。会宁的夏天气候十分宜人,完颜康穿一件单袍,自己洗脸。完颜洪烈挥去侍女,面带忧色地看完颜康将擦完脸,坐在桌前铺开了纸。

完颜洪烈一旁看着,未语先叹:“唉,康儿,这些天你总不与爹说话。”完颜康心里很乱,一滴浓墨自笔尖落下,在上好的稷山竹纸上污了个黑点。完颜洪烈道:“爹知道你心里烦的很,明天开始你跟我出去走走,见一些人,你想知道的,我都跟你讲,好不好?”

完颜康手一抖,将笔扔下,惊疑地望向完颜洪烈:这货要杀我灭口还是想忽悠我?

不中亦不远矣!完颜洪烈想将他收伏,收伏的办法也不难。妙在完颜康还是个孩子,只要拿捏好分寸,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心智坚定的成人且要被打动,何况见识还少的孩童?完颜洪烈打得一手好算盘。

此时会宁不远的山林木屋里,唐括铉正向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说:“师父,小王爷天份极高,不收做弟子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