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累了倦了,也许是心死了,晚宁不再挣扎,只静静窝在他怀里。
易延舟将她打横抱起,站了起来。
他的身体微微向前躬着,不让她的左脸裸露在外,抱着她,一步一步往外走。
他身高腿长,气质极好。
此刻在医院抱着一个年轻女人往外走,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像他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
可此刻他却痛恨这样的目光,痛恨这样的优越。
他怕站得太高,就离她越来越远。
他怕伸出手,再也握不住她。
上了车,晚宁又安静了许多,就像是一潭死水,毫无生机,和方才的狂躁形成鲜明对比。
这些日子,她总是这样,要么暴躁不已,要么静若寒潭。
易延舟仍是将她搂在怀里,疼惜地亲吻她的发顶,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
“天气这么好,我们去公园走走好不好?”
晚宁眼神毫无神采,只默默看着车窗不断远去的风景,并没有说话。
已经入秋了,外面的银杏在阳光的照耀下金黄夺目、熠熠生辉,就像一幅生动美丽的画卷。
见她沉默,易延舟将她搂紧了些,继续轻声问:
“那我们去海边,吹吹海风可好?”
晚宁缓缓闭上了眼,还是没有回答。
易延舟很有耐心,像哄小孩似的,又问:
“你想去哪?想去看大草原,还是想去看山川,或者想出国,我都陪你一起去。”
晚宁的心就像一片沙漠,干涸得拧不出水分。
可眼角却不知为何湿润了。
虽闭着眼,豆大的泪珠还是从眼尾溢了出来,不知不觉就沾湿了他的衣襟,点点滴滴落在他的心头,就像是锐利的刀尖,一点一点剜着他心脏的肉。
他知道,她从前是那样一个爱美又骄傲的人,怎么能忍受变成现在这样。
易延舟缓缓抬起她的脸,低头去亲吻她脸上的纱布,仿佛在透过纱布,亲吻她的伤痕。
无论她变成什么样,依然是他最心爱的阿宁,是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阿宁,你放心,我会为你找世界上最好的整形专家。”
晚宁终于开了口,不过只有淡淡地三个字。
“不用了。”
……
后来,晚宁再也没有去过工作室。
京华这边,她把股权无偿转让给了贺宇。
而巴黎那边,则把一切都交给了安娜。
过去两年她攒了一些积蓄,转了一半给林姨夫妇,剩下的,还完全够她生活。
便是下半辈子不再工作,她也不用为钱发愁。
脸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不用再去医院换药。
只是苍白的脸颊长出了一条又粗又明显的红色瘢痕,一直延伸到下巴处,十分碍眼。
原本惊艳的容颜,也变得令人生厌。
晚宁坐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手指摸了一下脸上并不平整的疤痕,抬手时雪纺衣袖顺着手臂往下滑,露出一小节莹白细腻的前臂,和瑰丽如星辰的钻石手链。
那是易延舟送给她的18岁成年礼。
隔了十年,才戴到她的手上。
她把手链解了下来,放在唇边亲吻了一下,然后放回盒子里。
【啪嗒】两声。
有两滴泪落在桌面的黑丝绒礼盒上。
心脏处忽然有种窒息的疼痛,疼得厉害。
是了。
她今天忘记吃药了。
白色药盒的是奥沙西泮,是一直以来服用的药,要吃两粒。
黄色药盒的是草酸艾司,是前段时间新加的药,也是两粒。
四粒放在手心,她一股脑全塞进了嘴里,然后生咽了下去。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觉得整个人舒服多了。
没有了工作,她空闲的时间变得非常多。
有时候一整天窝在房子里,有时候会戴着口罩出门,漫无目的地闲逛。
却常常逛着逛着,忽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该怎么回去。
大脑总是突然就跳跃到懵懂的状态。
她环顾四周,来来往往的路人,面容不知怎地就变得可怖起来。
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有一条疤痕,和她脸上的一模一样。
她浑浑噩噩,找了个公园的长椅坐下,把头埋进膝盖里,不停地用手敲着自己脑袋。
好一会儿才慢慢清醒过来,再抬眼时,所有路人都变得正常起来,脸上也没有狰狞的东西。
正要起身,眼前突然出现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男士皮鞋。
她缓缓抬头。
来人是江绍。
他面色无波,只是浅浅地朝她笑了一下,然后在她旁边坐了下来,轻声道:
“去了你家,没找到你,打你手机也不通,原来你在这里。”
晚宁淡淡回答:“我没带手机。”
“为什么不带?”
晚宁不答。
他又继续问:
“是不想被人找到?”
晚宁仍是不答。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她的脸上,映得口罩之上的半张脸肌肤胜雪,分外美丽。
江绍怔怔看她一会儿,又说:
“今天是易希年执行死刑的日子,一同行刑的,还有当年加害你母亲的另一个男人,也是此次与沈欣然合谋绑架你的那个男人。他藏得很深,不过还是被揪出来了。”
自从很久之前,在医院醒来,晚宁便再也没关注过这些事,不看新闻,也不过问。
如今听他忽然提起,晚宁不禁深吸了一口气,接着便是无尽的空虚。
“你今天找我,就是跟我说这些。”
“是,也不是。”
江绍侧过头,静静看她,语气平和地说:
“晚宁,我们结婚吧,让我照顾你。”
他提起结婚,更像是一种请求,而不是因为之前签的那份什么结婚协议。
晚宁沉默,好一会儿才淡淡问:
“你见过我样子吗?”
江绍没见过。
每次见她,她脸上要么蒙着纱布,要么戴着口罩。
记忆中的她,还是像以前一样,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
晚宁转头,与他对视,然后缓缓解开了自己的口罩。
白净的脸上,生生横出一条又长又粗的红色瘢痕。
上面还有缝合时留下一排排的齿痕和黑印,就像是在脸上开了一条拉链,甚是可怖。
江绍虽然有心里准备,可乍一看见,还是不由有些心疼。
晚宁轻扯唇角,问:
“现在的我,还是你喜欢的样子吗?你还要娶吗?”
江绍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抬手轻轻触摸她脸上的瘢痕。
他浅浅勾唇,说:
“还是我喜欢的样子。在我眼里,你依然美丽。晚宁,我很确定,我要娶你。”
晚宁笑意逐渐僵硬,直至消失。
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想了很久、很久。
久到路上的行人慢慢变少。
久到太阳渐渐西斜。
久到她的双眸开始湿润。
她才缓声答道:“好啊,我嫁给你。”
江绍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愣看了她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
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声音有些哽咽:
“我会对你好,我会用我的下半辈子,对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