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难决定的事情。
按理说,山阴谢氏是后族皇亲,也是元昭天子的母族,无论如何山阴谢氏都会是天子最坚定的拥护者,但是山阴谢氏也分派系,京城的那位谢太后,出身山阴谢氏的大房,谢岱出身二房。
四年前的沈严之变后,京城里再也容不下六皇子,但是不管放在什么地方,天子都不会安心,于是乎天子就把这个烫手至极的麻烦精,丢给了谢岱一家。
正因为如此,才有了赵奕与谢岱的这一番对话,没有这个条件,谢岱就会是元昭天子最为忠实的拥趸,不可能与赵奕谈哪怕半个字。
这位也在朝堂沉浮了十几年的谢将军,沉默了许久之后,抬头看向赵奕,默默的说道:“西南一隅,远不够让我这个皇亲国戚下注的地步,山阴也不是李太傅可以随便摆弄的地方,赵公子还是去寻别的藩王罢。”
这个结果,并不出乎赵奕的预料,他笑呵呵的看向谢岱,淡淡的说道:“山阴谢氏的确是皇亲国戚,但是你谢将军这一支却未必能算是皇亲国戚,否则当年六皇子被赶出京城的时候,为什么天子不把他交给自己的亲外公抚养,而交到了你谢将军的手里?”
“为什么谢敬蠢成那个模样,现在在朝堂里执掌兵权,手中权柄几乎比拟种家那种顶尖的将门,而你谢将军却被赶回了老家钓鱼?”
谢岱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赵奕缓缓的说道:“六皇子……也是谢太后所出,他登临帝位,谢家依旧是后族,你谢岱将军的处境会比现在好过的多。”
谢岱脸上露出一丝不谢的笑容,他淡淡的看向赵奕,开口道:“赵公子莫不是把我当成了三岁孩童?以西南现在的局势,李太傅也只是用藩王宗室借势而已,真进了京城,他李长安想要继续扶持姬家人,西南的人也不会同意。”
他瞥眼看向赵奕,微微眯了眯眼睛。
“你赵公子跟你父亲赵幼安,便是第一个反对的人。”
诚然,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只要是个明眼人都能够看得出来,西南现在的局势,已经不是李信或者某个人可以控制的了,毕竟是造反的大事,失败了全家老小跟着一起死光光,这么大的风险,没道理成功了还要去给谁当孙子。
谢岱是个很聪明的人,这一点他一早就想明白了。
如今的西南,与朝廷的关系比起当年的军还要恶劣,基本上已经到了势成水火的地步。
尽管这个少年人说的话很有诱惑力,但是不管是大房还是二房,都是山阴谢氏,所有的世家子弟都有为家族赴死的决心,没有道理要因为他一支,把整个山阴谢氏拖进火坑里。
赵奕愣了愣,然后默默的收回鱼竿,起身对着谢岱颇为恭敬的作揖行礼,开口道:“难怪义父说,山阴谢氏里,只有谢将军这么一颗秀木,既如此,晚辈便不打扰谢将军雅兴,这便告辞了。”
谢岱站了起来,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少年人,开口问道:“赵公子要去哪里?”
赵奕微微低头:“去姑苏。”
说完这句话,赵奕便转身默默的离开了。
谢岱一个人站在原地,默默的看着赵奕的背影,愣神了许久。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翻身上马,准备回山阴去,但是在回山阴的路上,他越发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于是调转马头,朝着城外奔去。
山阴城北,是一大片农田,因为这十来年时间,谢家愈发壮大,在城外买了不少田地,大多是低价买入,当地的官府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是没有看见。
过了大片庄户之后,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当地叫做上方山,山脚下是谢氏二房的一处别院,是太康年间就盖起来的,至今已经有七八年时间了。
在这处别院门口停了下来之后,谢岱翻身下马,上前敲响了房门,不一会儿就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下人,给谢岱开了门,见到谢岱之后,立刻低头道:“三爷。”
谢岱在他这一辈行三,谢敬行二,至于这一辈的老大,早些年夭了,不曾享到皇亲国戚的福分。
谢岱对着他点了点头,开口问道:“那位……还好么?”
与赵奕谈了一番话之后,谢岱就觉得有些不对,自己是后族,是皇亲,没有任何理由放下身份去跟西南反贼为伍,以那位李太傅的智慧,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然而他还是派了自己的义子来寻自己……
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会不会是调虎离山之计。
因此他亲自赶到了这处别院,来探望六皇子。
这个下人低声道:“回三爷,那位挺好的,就是最近几个月偶尔想出去走一走,不给出去便发脾气。”
谢岱点了点头,开口道:“他今年也差不多十岁了,想出门是正常的,我现在进去看一看他。”
“三爷请。”
这个别院不大,但是也不小,下人带路之后,走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走到了后院。
后院里,一个身穿寻常衣裳的小少年,正坐在亭子下面写字。
谢岱走了过去,低头抱拳道:“见过殿下。”
六皇子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抬头看了谢岱一眼,轻哼了一声:“谢将军来看我啦?”
谢岱摇了摇头,走到六皇子身边,笑着说道:“殿下在这里也住了几个月了,不知道住的习惯否?”
“很不习惯。”
姬盈抬头看了看谢岱,怒声道:“你不由分说,把我关在了这个荒郊野外,还有钱叔也被你们弄的不知所踪!”
他咬牙切齿:“你们是不是把钱叔给杀了?”
钱叔,名字叫做钱仝,是早年跟着六皇子一起来到山阴的下人,跟在六皇子身边许多年,但是数学之前谢岱被贬谪回山阴之后,不仅把六皇子换了个地方住,还把那个叫做钱仝的下人,强行与六皇子分开了。
谢岱微微低头,开口道:“殿下,钱仝他是李太傅的人,如今朝廷有了一些变故,钱仝不能留在您的身边了。”
“等这段时间过去了,我会把他送回殿下身边来。”
六皇子伸手摸了摸这几件一直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块铁牌,咬着牙没有说话。
四年前他被送出京城的时候,在靖安侯府住了一晚上,但是李信给了他一个承诺,就是保住他一条性命,那个时候起李信就在他身边派了一个人,还给了他一块羽林卫的铁牌,许诺如果有一天他的性命收到了威胁,就把铁牌给这个身边人,李信会想法子救他一命。
那个人,就是跟在他身边四年多的钱仝了。
身为阶下囚徒,六皇子反抗不了什么,他默默的看了一眼谢岱,有些不耐烦的说道:“舅父今天来见我,所为何事?”
谢岱微微低头,开口道。
“殿下,现在山阴不太安全了。”
“您……可能要再换一个地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