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心里很清楚,自己的老师很不喜欢朝廷与鲜卑和解,更不希望朝廷给鲜卑部封王,因此很有可能做出一些过激的事情。
比如说一刀把这个鲜卑部的小王子给杀了,这样一来,朝廷与宇文部之间,自然就会再启战端。
这种事,李信是绝对做的出来的。
太康八年的时候,太康天子召西南的李兴进京,安排在柳树坊里,结果天子还没有来得及见到李兴,李兴就被靖安侯爷直接提着刀杀了。
这件事情,先帝与元昭天子提过不止一次,反复说过李信的果决性格。
这个时候,如果李信真的挥刀把宇文荻给杀了,那也是这位靖安侯爷正常的做事风格,毕竟他都敢在大理寺大牢里,一刀把当朝的左相给杀了,一个异邦的小王子,杀起来估计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所以,当天子听说这位小王子主动去了靖安侯府之后,吓得不轻,连忙派萧怀去把宇文荻带回会馆。
其实换作是两年前或者三年前的李信,多半还真的会一刀把这个宇文荻杀了,然后强势掀起与宇文部的战事,但是现在他对朝廷有些失望,懒得尽心尽力的去替朝廷做事了。
没必要再去背这个黑锅。
…………
时间慢慢流动。
转眼间,就到了元昭元年的年关,新天子在未央宫里宴请的文武百官,文武百官也对着天子歌功颂德,京城上下一片歌舞升平,仿佛先前的动乱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不过,这场宴请百官的宴会上,靖安侯李信告了病假,并没有来。
坐在主位上的元昭天子,看了看留给李信的位置空缺,微微皱了皱眉头。
元昭二年腊月初七,天子终于把宫里宫外的事情忙的差不多了,抽出了空闲准备出宫一趟,去靖安侯府看一看。
这个时候谢岱也从山阴回到了京城,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交割羽林卫的事务,仍旧暂领羽林卫。
于是天子带着一队内卫,又让谢岱带了一个校尉营暗中保护,他换了一身普通的衣裳,在这个仍旧寒冷的冬日里,朝着靖安侯府走去。
这时候还在年节里,往年这个时候不管是宫里还是宫外,都是张灯结彩的时候,不过因为先帝病逝未满三年,宫里还是颇为朴素,与平日里没有什么分别。
宫里不挂,永乐坊里的贵人们多半也没有挂,京城里其他坊热热闹闹的过年,永乐坊里却没有什么年味儿,连个放烟花的也没有。
天子来到了靖安侯府大门,也没有让人通报,就径直走了进去,他从小在这里长大,除了东宫之外,就数这里最熟悉,于是乎他轻门熟路的摸到了靖安侯府的前厅。
侯府的下人们也认得他,连忙去后院通知了李信。
李信走到前厅的时候,小皇帝已经喝了半杯茶了,见到李信临来,他连忙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对着李信拱了拱手:“见过老师。”
李信躬身还礼:“臣见过陛下。”
“在这侯府里,哪来的什么陛下?”
元昭天子笑着说道:“朕从小在这里长大的,这里只有老师的学生,还有姑母的侄子。”
他看了看李信的脸色,开口问道:“年节那天,老师说自己染了风寒,朕本来想当天就来看一看的,但是这几天一直被宗亲还有大臣们烦扰,好不容易才抽出空闲,来老师这里看一看。”
“老师您病好了未?”
“小风寒而已。”
李信淡然一笑:“早已经好了。”
“好了就好。”
元昭天子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伸手捏起桌子上的糕点,吃了一口之后,对李信说道:“现在还是年节,方才出宫的时候,朕让萧正准备了点东西,一会儿就送到侯府里来,算是朕给老师的岁礼。”
靖安侯爷愣了愣,随即低头道:“臣,谢陛下赏赐。”
少年天子皱了皱眉头,埋怨道:“这里没有外人,又是您自己家的宅子,老师如何这般见外?”
靖安侯爷笑了笑。
“臣没怎么读过书,但是也知道应该守君臣之礼,否则给老公羊知道了,多半要上书参我一本。”
“那不至于。”
天子笑着说道:“老公羊这段时间可忙坏了,尚书台里里外外的事情他都要跟着处理,年初三的时候朕就把他从家里喊进了尚书台,现在还在尚书台里忙活,可顾不上管老师您。”
师徒两个人说了一些朝堂的趣事之后,天子先是看了李信一眼,然后若无其事的说道:“去年年中的时候,老师带着姑母回家祭拜,现在已经大半年时间过去,老师都已经回来了,不知道姑母什么时候回京?”
他轻声道:“大半年没有见到姑母,朕心里还有些惦念她,她从小在京城长大,也不知道永州待不待得习惯。”
“还有钟姑姑,阿涵妹妹他们,不知道在永州如何了。”
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是在问李信,大长公主什么时候回京来。
面对这个问题,如果是从前的李信,多半会随口敷衍两句,但是这个时候,他已经懒得说谎话了。
“他们应该不会回来了。”
急着面色平静。
元昭天子先是皱了皱眉头,然后开口问道:“老师您在京城,不好让姑母他们在永州罢?”
李信看了天子一眼,然后微微叹了口气:“陛下,臣也快要走了。”
元昭天子愣了愣。
“老师此话何意?”
“臣准备告老还乡了。”
靖安侯爷面色平静,开口道:“臣本来想要是在老家与家人安心享几年,但是京城有乱,陛下紧急相召,臣便骑马从永州赶了回来。”
“如今,沈宽与严守拙等人的余孽,也已经清的差不多了。”
这些日子里,李信带着羽林卫先后杀了八批,加起来一共三百多个人,第一批沈宽等人一百多个,越到后面越少。
到了后来,有公羊舒这些读书人出面做保,那些沈宽与严守拙的余孽,多半已经到不了杀头的地步,这桩声势庞大的宰辅案,已经被李信以秋风扫落叶之事,在几个月之内清扫干净。
“此事既了,臣也不太想在京城做官了,等过了十五朝廷结束休沐之后,臣便正式上书,辞去身上所有的官职,回永州老家去养老。”
天子苦笑道:“老师,您才不到三十岁,哪里有告老还乡的道理?”
“先帝三十多岁,就不幸撒手人寰了,臣的身子与先帝仿佛,说不定也活不了几年了,臣在朝堂沉浮十多年,心里也有些疲累,所以想要辞官歇息几年。”
元昭天子都快要急哭了,无论从哪个角度,他都不愿意看到李信在这个时候离京。
天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弯了弯腰。
“老师,您不在京城,沈严之事就还复现,看在这件事的份上,便不要离京了……”
他语气之重,似有哭腔。
“老师您,留下了帮一帮阵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