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来,叶老头虽然闭门不出,但是对于朝局,他一直都是颇为关心的,听到了李信这句话之后,本来有些慵懒的老头立刻变得精神了起来,他从躺椅上坐了起来,瞥眼看了一眼李信,缓缓开口:“陛下与你说了些什么?”
李信点头,含笑道:“叶师,您瞧着吧,等天气再暖和一些,差不多就要打起来了。”
事到如今,按照朝廷的种种迹象来看,北征的事情几乎已经板上钉钉了,差别只在细节之处,所以李信才敢说出这么笃定的话。
叶老头眯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儿,转头看着李信。
“你知道多少?”
说来有些心酸,叶晟作为大晋开国以来最耀眼的将星,如今对于朝廷的事情,还真不如李信这个年轻人知道的多。
李信坐在平地上,抬头看了一眼老头子,微笑道:“叶师,您要是不喝酒了,弟子就把知道的事情统统告诉你。”
叶老头瞪了瞪眼,闷哼一声:“你小子爱说不说,老子这辈子,从来不受人要挟!”
这老头,油盐不进。
无奈之下,李信摇了摇头,开口道:“现在各方面的事情,朝廷都已经准备的七七八八了,当今的天子是想要借着这件事,遮掩掉当年的那场宫变。”
“本来这场仗是可打可不打的,偏偏天子有这么一桩旧事,再加上如今的朝廷有能力北顾,种种原因之下,这场仗就非打不可了。”
说到这里,李信沉默了一会儿,环顾了一眼左右,确定院子里没有其他人之后,低声说道:“不瞒叶师,陛下已经让弟子的兵部着手准备军械,送到北边去了。”
叶老头眯了眯眼睛,开口问道:“是送到蓟门关,还是送到云州城?”
既然已经说到这里,那么也就没有什么好隐瞒叶老头的了,李信低声回答:“目前是云州城。”
“这件事尚且处在机密阶段,具体什么都还没有落到实处,叶师听一听就是了。”
叶晟白了李信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老夫这张嘴,是整个大晋最牢靠的嘴,大晋的隐秘之事,老夫不知道知道多少,有哪一件事流传出去了?”
叶老头再过一个月就八十岁了,他做大将军的时候年龄也不算太高,四五十年的官场生涯,让叶老头的确知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事情。
毕竟很多事对于旁人来说是故事,是历史,但是对于这个老人家来说,只是埋在脑海之中的回忆罢了。
李信笑了笑:“没有不放心叶师的意思,只是这些事都还没有具体定下来,只有个想法而已。”
叶晟点了点头,坐在躺椅上皱了皱眉头,随后微微叹气:“长安啊。”
李信开口道:“弟子在。”
“北征不比西征,西征的时候,大势民心都在朝廷这边,而且平南军也不占据大义,所以打起来才能这么顺畅,但是北征就大不一样了,老夫这些日子在心里盘算过,一旦打起来,多半就会把朝廷拖进泥沼之中。”
李信坐在平地上,微笑道:“叶师,这些是陛下和三省宰辅的日行,你我都算是武官,咱们要做的就是静等朝廷命令,朝廷要咱们打仗,咱们去打就是了,至于为什么打,该不该打,都不是咱们应该去过问的事情。”
叶老头怒哼了一声,回头看向李信。
“新朝这八年时间,一共有两场大规模战事,哪一场也与你脱不了关系,你还有脸说这句话!”
靖安侯爷脸不红气不喘。
“叶师,空口无凭,你莫要委屈了弟子,不管是哪件事,弟子都是顺应大势,人力焉能左右时势?”
“怎么不能?”
叶老头冷笑道:“五年前你小子要是脑袋一热,跟平南军一起反了,如今大晋还会是现在这个模样?”
“时势不就变了么?”
李信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就在叶老头还要开口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这个小院子的院门,被再一次敲响。
叶晟神情微动,准备起身,但是终究还是坐在躺椅上,没有站起来。
靖安侯爷笑了笑,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朝着小院子门口走去。
推开院门之后,一个比叶茂略矮一些,身材修长的中年人站在院子门口。
李信对着这个中年人低头抱拳:“叶师兄回来了。”
这个中年人,自然就是叶晟的第四子,壬辰宫变之后,被太康帝册封为宁陵侯的叶四少叶璘了。
叶璘从新朝之后,就被派到北边的蓟门关镇北军之中,给他的兄长叶鸣担任副将,到如今整整八年时间,他也只回了京城两次而已。
叶璘愣了愣,随即立刻低头还礼:“师弟也在。”
李信微笑道:“知道师兄今天回来,许久未见了,特意在这里等着始终。”
叶璘深呼吸了一口气,目光穿过李信,看了一眼李信身后躺在躺椅上的叶老头,最终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师弟,家父……如何了?”
“暂时还可以。”
李信低眉道:“秦先生说了,是以前的旧伤爆发,不过有秦先生在这里调养着,一时半会总不会出事,不过绝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过度饮酒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叶师还是比较听叶师兄话的,叶师兄回来了,正好来劝一劝。”
说完,李信侧开身子,让出了一条路。
叶璘点了点头,迈步走了进去,走到老头子面前之后,这位号称叶家第二代最没有出息,但是却在蓟门关做了八年副将的叶四少,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
“父亲,儿子回来了。”
叶晟躺在躺椅上,看了自己的小儿子几眼,随后默默的叹了口气,缓缓坐了起来,李信眼力见儿比较好,立刻上前把老爷子扶了起来。
叶晟站了起来之后,走到叶璘身边,伸手把他扶了起来。
他用已经有些干瘪的手掌,拍了拍这个小儿子的手,叹了口气。
“这些年,苦了你了。”
老人家总是比较宠爱小儿子的,叶晟也是这样,叶四少当年在京城里游手好闲,吃喝嫖赌无一不沾,虽然是脾气使然,但是未尝没有叶老头的纵容。
叶璘鼻子一酸,握住自己父亲的手掌,有些哽咽。
“父亲,您身体……”
“且死不了呢。”
叶老头伸手拍了拍自己儿子的后背,笑着道:“大男人,少要哭哭啼啼的,为父看了不喜。”
叶璘眼睛有些发红,但是还是强忍住没有掉眼泪,低着头拉着老父亲的手,缓缓说道。
“父亲,您这几年……”
“老了很多……”
叶晟哑然失笑。
“人都会老的,你老子都快八十岁了,能不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