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公府,叶晟的小院子里,摆了一座棋盘,师徒两个人隔着棋盘对坐。
李信一边动子,一边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其中有李慎之死,有废太子之死,有李信推动北伐……
说起前两件事情的时候,老头子都是微微皱眉,仍旧在落子,听到李信说到第三件事的时候,叶晟捏着棋子的右手,在空中悬住,没有落下来。
他七十多岁的年纪,原来两只强壮的手已经干瘪,甚至有了一些老人斑,不过这双手依然精瘦有力,他手里的棋子最终没有轻轻落下,而是重重的敲在棋盘上。
靖安侯爷面色沉静。
叶老头抬头,淡淡的看着李信:“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
李信没有搭理这句话,而是微笑说道:“叶师,您的马走了个田字,不合规矩。”
叶晟方才情绪有些激动,落子的时候偏了一格。
这个老头子吐了口唾沫,骂道:“狗屁的规矩,你小子少要在这里插科打诨,我大晋经武皇帝和先帝两朝与民休息,才有如今这样承平的局面,西南的平南军虽然作乱,但是毕竟是小打小闹,没有成太大气候。”
“可是,如果与宇文诸部开战,那就是国战,死多少人尚且不说,两朝皇帝积累的本钱,都要扔进这个无底的窟窿里!”
征西南其实也可以算是国战,但是锦城毕竟就在那里,一动不动,双方打的再如何激烈,最终也会很快分出一个胜负,但是北境与西南的情况大不一样,当初北周的宇文皇室已经烟消云散,但是北周分裂出去的宇文诸部,经过三十多年,差不多已经恢复了游牧状态,这种游牧民族,想要击败或许不难,但是想要征服他们可太难了。
这要无尽的国力支撑。
李信那一个世界的大汉孝武皇帝,看起来威风无两,几十年时间把匈奴吊起来打,打出了大汉的千古威风,但是那也只是表面的威风而已,汉武帝几十年时间,打空了西汉前几代休养生息的积累,把富庶的大汉打的千疮百孔。
那是功在千秋,罪在当代的事情。
现在大晋的情况跟另一个世界的西汉其实大概差不多,都是国富民强的状态,也都有余力出兵,但是如果不能速战速决,就会被拖进泥潭里去,几十年也无法脱身。
“这还只是帐面上的东西。”
老头子闷哼道:“等叶鸣从西南回来,还是要回到蓟门关去,到时候老夫的两个儿子都要要蓟门关镇北军里去,战事一起,他们便首当其冲。”
“老夫就这么两个儿子的,要是死了,你小子能赔给老夫么?”
面对叶晟的一顿狂喷,李信面不改色的擦了擦脸上的唾沫星子,抬头看了一眼神色激动的叶老头,微笑道:“叶师莫要激动,这件事就算定下来,也是几年以后的事情了,几年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不清楚,但是这几年之内的事情,却可以预料。”
靖安侯爷淡淡的说道:“如果陛下下定决心北伐,那么最近几年时间里,不管是种家还是叶家,甚至是弟子,咱们这些将门都会得到重用,至于落到叶家头上……叶师兄已经升无可升,但是小叶师兄多半会平步青云。”
叶晟瞪了李信一眼。
“那几年之后呢?”
李信微笑道:“几年之后,如果朝廷大起战事,那么将门子弟依旧会得到重用,至于怎么打,如何赢,都是几年以后的事情了。”
说到这里,靖安侯爷看了叶老头一眼,咧嘴笑道:“听说叶师年轻的时候,是个打仗打疯了的人,一天不去冲阵,便一天不痛快,怎么现在老了,反而怕起了当年的手下败将?”
“你个毛孩子,懂个什么?”
叶晟气呼呼的坐了下来,怒视了李信一眼。
“你生人的时候,北周已经没了,你自然是没有听说过当初北周骑兵的厉害,老夫当年能够一举打烂北周,是因为那些鲜卑人享了几十年的福,没了骑马射箭的身子骨,即便如此,老夫也是用了好几年时间,九死一生才破了北周,如今,北周的宇文诸部重新散落草原,骑上了马,捡起了弓箭,虽然整体的力量远不如当初的北周,但是真正说起来,恐怕比当初的北周朝廷还要难对付不少。”
“更重要的是,这种事情出力不讨好。”
叶晟皱眉道:“就算能赢他们,未必追的上他们,几百万贯的银钱砸进去,连一点声响都未必听得到。”
李信站了起来,走到叶晟身后给这个老人家捏着肩膀,微笑道:“叶师,谁说拿不到好处了?能给我大晋开疆拓土就是最大的好处。”
叶老头闷哼道:“你这是用天子之心,耗生民之力,如果北伐不顺,甚至落败,本朝或许未必会把你怎么样,但是百年之后修史,你便是大晋太康朝的头号国贼!”
“做贼便做贼。”
李信给叶老头敲着肩膀,笑道:“叶师,弟子已经跟陛下请辞了,以后几年都会在家里赋闲,咱们两家离得近,弟子经常往您这里跑一跑,您多给弟子讲一些宇文诸部的事情。”
叶晟本来正在享受关门弟子的按摩,闻言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回头看了李信一眼。
“你是真想对北边下手?”
李信摇头道:“大晋良将无数,这件事最后未必就会落到弟子的头上,不过既然此事是弟子提起的,弟子总要对敌人有所了解才是,不然几年之后,陛下问起策略,弟子一问三不知,丢了弟子的脸面不要紧,就怕是丢了您老人家的脸面。”
“少说这些话哄我。”
叶晟瞥了李信一眼,淡淡的说道:“既然认了你这个弟子,你开口问,老夫知道的事情便都会告诉你,这几年时间你既然赋闲,那就低调一些……”
说到这里,老人家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但是你小子行事不同常人,这几你身上发生的事情,哪一件都是惊心动魄的大事,但是你都一路走了过来。”
“北伐虽然艰难,但是你说不定还真能做成。”
“你要是做成了,也算完成了老夫当年未竟的心愿。”
当初叶晟驱逐北周残部,一直打到了蓟门关附近,那时叶晟所部虽然已经疲敝不堪,但是仍有余力追击,奈何朝廷的意思是,到此为止。
倒不是说当时的武皇帝怂了,事实上这位武皇帝,乃是几百年不出的狠人,不然也不敢同时与北周和南蜀开战。
之所以不打了,是当时的大晋,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
后来,叶晟就被召回了京城,几十年没有离京。
所以,散落在北边的宇文诸部,也算是叶老头的一桩心事。
李信笑眯眯的低头道。
“以后弟子一定常来叶家蹭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