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霍莲煾最无地自容的瞬间发生在巴厘岛。
新的那一缕呼吸伴随着来自于混沌世界里凿出的清醒意识让他知道:自己从那趟通往另外一个世界的列车中临阵脱逃了。
而且,脱逃成功!
另外一个人呢?
正午,那位医生告诉他一些话:
为什么他可以很快醒来,而另外一个人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为什么他可以在那个时候从阳台移动到房间里打电话,为什么在打电话时他的思绪清楚,打完电话之后他还有力气回到阳台那边。
“你朋友服用的安眠药药量比你多出一倍。”
原谅他,那杯混有安眠药的酒到现在还让他头脑不是很好使,他有点听不懂医生的话。
于是,那位医生换了另外一种说法:“比方说,在规定时间里你们如果没有得到救援的话,你朋友所服用的安眠药数量回导致她直接死亡,而你所服用的安眠药数量仅仅会让你陷入昏迷。”
充斥在这个白色房空间正午的阳光也让霍莲煾头晕脑胀的,让他老是听不大明白那位医生的话。
最后,医生叹着气说出:“我猜,你的那位朋友并不想让你死,而她自己抱了必死的决心。”
早就应该这样说了,这样听起来就易懂多了。
霍莲煾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她面前的,他坐在她床前,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着。
白衣天使们和他说了:我们已经尽力了。
也就是说他们已经尽力了,接下来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对吧?白衣天使们还说了,如果在今天十二点之前她还没有醒来的话,那么……
时间一点点在流逝着,他开始不敢去看她白色的脸,他就只敢看她的手,时间在一点点流逝,他开始和她说话。
说“木头你外婆死了,你妈妈死了,你弟弟也死了,如果连你也死了的话你们家就没人了,以后我会把你妈妈你弟弟的骨灰送回你们老家去,我会让他们自生自灭。”
说“木头,我要和你坦白一件事情,虽然那时我没有亲眼看到,但我猜你妈妈的死和我爸爸脱不了关系,如果你死了的话,现在这一切就变成了你要把霍正楷的儿子拉下水,结果自己却溺水而死,这样听起来很亏对吧?”
她醒来时间为深夜十一点十三分。
那时,就只有他和她两个人,无意间他侧过脸去就看到她在看他,那一刻霍莲煾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嘴里下意识叫出一声“木头。”
回过神来又说了一句“我吵到你了吗?”
再回过神来时他把脸埋在她的手掌上。
然后,他说“木头,我想,另外一个世界并不欢迎我们。”
她似乎在专注的听着他说话。
脸从她手掌离开,她还在看着他呢,大得离谱的眼睛此时此刻更像死鱼眼了,木讷,无神。
伸手,触了触她脸颊。
说:“医生都告诉我了,他说我服用的安眠药药量比你少一半,你可真傻。”
目光离开她的脸回到她手上,淡淡的说着:“我想我应该要谢谢那位帮忙打电话叫救护车的服务生。”
要制造出类似于酒店服务生及时发现他们的房客自杀这样事情对于他来说不难。
顿了顿,继续说:
“不然,你死了,我活着,那该多丢脸。”
这是也属于霍莲煾式的虚伪。
“木头,你可把我吓坏了,你……”
然后,她叫他“莲煾。”
即使她的声音虚弱得就像是蚊子一般,可他还是听清楚了,听得清清楚楚。
“莲煾,为什么要打那通电话?”
瞬间,他的心宛如来到冰河世纪。
直起腰,朝着她笑,僵硬的手指去触摸她的脸:“我费了很大功夫才说服医生让我呆在这里,我现在应该遵守医生的话,在你醒来时马上通知他们。”
我的拖油瓶姐姐,你的声音太小了我听不到,听不清楚你在说什么,现在我得去叫医生了。
僵硬的不仅是手还有脚,站在门口处回头看,她已经重新闭上眼睛,一边的仪器显示着她的体温在逐渐回升。
这是好事情。
打开门。
医生擦着他的肩膀推开那扇门。
那扇门重新关上时霍莲煾走在医院长廊上,午夜的长廊十分安静,那道声线小小的,细细听十分的哀伤。
小小的声线在问着他:莲煾,为什么要打那通电话?
为什么要打那通电话,其实霍莲煾也不知道,他也不明白。
恐惧?不甘愿?还是……
还是还没有准备好?
也许都有那么一点点吧?
他只记得最后时刻属于他的脑海里出现了这样一组数字:
十八、二十一!
那是一串年轻的数字,就是这一组数字驱使着他拨通了那通电话。
巧的是在他拨打那通电话时她是有意识。
她知道他打了那通电话。
随着逐渐加快的脚步那小小的声音逐渐加强,最后带着宛如可以穿透玻璃、墙壁、时空的力量:
“莲煾,为什么要打那通电话——”
捂住耳朵,他拔腿就逃。
让霍莲煾没有想到的是,他的那一逃就从巴厘岛逃到了纽约。
那个黄昏,他站在他纽约家的家门口,黛西给他开的门,黛西是他小时候的保姆,一直负责打理他的日常生活。
“回来了。”黛西一如既往的和他打招呼,亲切又不乏分寸。
这个时候,霍莲煾想起因为走得太急,他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现在黛西包括他的朋友们还以为他一直呆在迈阿密,他偶尔会干点那样的事情,关掉手机去很远的地方。
在楼梯口时,霍莲煾看到一抹小小的身影,那个身影表情怯怯的看着他。
文秀清?
为什么文秀清还在这里?他记得在他离开迈阿密之前曾经和她简单的打过招呼。
“你回来了?”文秀清和黛西说着一模一样的话。
淡淡的应答着走上楼梯,他现在所需要的洗一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的睡一觉,这样一来才会有精神。
至于文秀清的事情就等以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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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于霍莲煾最绝望的瞬间发生在波士顿。
那是一个晚上,霍莲煾包里放着外公的亲笔签名信,和那一封签名信放在一起的还有若干名人的签名文件,这些名人的身份在社会上有极强的公信力,他们之中有心理学者、有人际专家、有大学教授。
这几天,他从这个城市飞另外一座城市都是为了拿到这些签名文件,他都累到站着可以睡觉了。
现在,就只剩下最后的一个环节,那就是律师人选。
霍莲煾一到波士顿就和韦德律师行取得联系,这个律师行有全美有最擅长打人际关系、家族纠纷的律师。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明天早上他们会在律师所的vip间会面。
推开酒店房间门时他的手机就响了。
一看到来电显示,霍莲煾下意识间敛起眉头,那时,他心里是复杂的,他得承认,关于把电话打到他手机里的这个人,他此时此刻的心里是愧疚的。
接起电话,用比较和气的声音。
“爸爸。”
电话彼端的声音带着激奋:
“康桥回来了!”
那个名字使得霍莲煾的精神一下子高度集中起来。
“莲煾,康桥愿意回来了。”
那一刻,他心砰砰跳着,侧耳,倾听。
“莲煾,康桥结婚了。”
那个瞬间,无线电也许受到了强烈的干扰,然后发出了垂死挣扎的那一声:吱——
那声直接刺入他的耳膜。
脑子瞬间空白。
然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半空中抖动着,轻轻的:爸爸,刚刚电话出了点问题,你的话我没有听清楚,你能不能再说一次。
“电话受到干扰?没有啊,我这里清清楚楚。”
老人家,不要再说废话了!
这次电话呈现出一种宛如坟场才能缔造出来的死寂,在种死寂般的氛围中那个声音、以及说话内容清清楚楚的呈现了出来。
握着电话的手垂落。
此时,属于之前电话电波制造出的那声刺耳的声响开始形成力气强大的破坏能力,他的耳朵脑子里宛如有无数蜜蜂。
也不知道过去多少时间,手掌心开始发烫,那是手机所传达出来的温度,他的爸爸还在电话里头喋喋不休着。
也对,平常他不大爱和他说话,这下,他非得逮住他说个不停了。
恐怕,霍先生在打这通电话之前一定想不到,他着力培养的继承人背着他正打算和他干脱离父子关系的勾当吧?
霍莲煾觉得此时此刻站在波士顿的他无不的蠢。
那块木头结婚了!
哦,对了,他还不知道新郎是谁呢?
拿起电话。
数分钟之后霍莲煾挂断电话。
在挂断电话之前他还很冷静的说了一句。
“爸爸,您代替我向她传达我的祝福!”
一字一句。
“年年有余,幸福美满。”
那边传来了无奈的叹气声:莲煾,你又用错……
挂断电话!
霍莲煾无比相信着,他那亲爱的父亲一定会把他的话传达给康桥,说话语气一定带着满满的讨好,坏人们偶尔也会有愧疚感。
当然,他给他继女的嫁妆一定是异常丰富的,除了感情之外他在钱财这方面一向大方得很。
只是,霍先生一定做梦都没有想到,他的亲生儿子和他的继女在暗地里就勾搭上了,他们还弄出了一出到巴厘岛殉情的闹剧。
此时此刻,霍莲煾无比同情起那位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先生,他看起来有点傻对吧?不不,比他更傻的人是他。
是他,霍莲煾!
最聪明、最绝情的是康桥。
手掌心传来的刺痛使得他低下头,现在的手机质量真的不行,他就只是稍稍用力一点,就裂开成这样子。
这样的烂质产品不要也罢!
紧握着那支已经严重变形的手机,打开窗户,手机狠狠的朝着窗外扔出去,手机和着他的声音一起穿过窗框:
“不就是打了那通电话吗?不就是当了一回逃兵吗?不就是害怕死吗?”
身体贴着墙,手抱着头,低低的,怕被谁听到似的。
说出:
“不就是舍不得你死吗?”
披着桃红色披肩的她不知道有多可爱。
如何知道她会嫁给韩棕,当时倒不如让她死在巴厘岛。
凌晨时间,霍莲煾离波士顿。
第二天晚上,他出席了一年一度“小名流们”的时尚派对。
再过几天之后,关于康桥和韩棕的结婚经过听到霍莲煾的耳朵里就像是在听着别人的故事。
据说那两个人是闪婚。
那时,霍莲煾觉得,说不定康桥就像是幼年时被他捡到的那条流浪狗,他以为自己会记住它很久,但实际上就几个夜晚的时间他就把它忘得干干净净。
日子一天天流逝着,偶尔他的朋友们会小心翼翼的试探“霍莲煾,你最近怎么了?”
真是大题小做的家伙们,他还能怎么了,他现在很好,他现在再好不过。
然后,那个晚上,黛西一脸担忧的看着他。
“莲煾,你最近很不对劲,莲煾,你是不是生病了?”
看来他的黛西阿姨是老了,老了眼神就不好使了。
这一个周末,霍莲煾去参加一场婚礼,电信业巨头的长女和建筑业长子的世纪婚礼。
自懂事以来霍莲煾没少参加过婚礼,数起来应该不下十次,那数十场婚礼大致给人的印象是:排场、做作、没完没了的礼仪、没完没了的炫耀、没完没了的虚假祝福,没完没了的新娘新郎亲吻。
让霍莲煾难以理解的是,这场婚礼却让他坐如针毡,明明这是一场极具模式化的婚礼,在这场婚礼中他依稀可以听到类似于“新郎和新娘各自的情.人也来参加婚礼。”这样一些习以为常的窃窃私语。
婚礼来到交换戒指的环节,霍莲煾让自己打起精神来,他现在可是最前排的嘉宾,得摆摆样子。
平常这个环节,一般霍莲煾都不会用心去听神父们千遍一律的结婚致辞,可,这一刻,从神父口中念出来的却是每一个字每一个句子却重重的砸在他心上。
新人开始宣誓:
我愿意她/他成为我的妻子/丈夫,从今天开始相互拥有、相互扶持、无论是好是坏、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知道死亡才能把我们分开。
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没有去注意教堂里的任何一张脸,脚步往着教堂门口的那道光走去。
当晚,苹果城迎来了二零零六年的初雪。
原来夏天已经过去了,原来秋天已经过去了,原来冬天已经来临了。
站在窗前,透过窗户去看那些小片小片的雪花,下午的那场婚礼以及这场雪仿佛把他困在了某一个空间里。
在这个空间里氧气稀薄,让他呼吸困难。
一个人怎么可以失去呼吸呢?
在呼吸极度不畅通时他一不小心又想起了那些毒.贩子编出来歌谣“只要你打开门左拐又或者右拐就可以买到让你获得快乐的东西。”
霍莲煾想起了之前他好像在家里放了点,那可是上等的产品,黄金比例。
打开书房的门。
把书房灯光调得极为幽暗,拿出那个金色的盒子,这盒子里的东西可以帮助他从那个空气稀薄的空间解脱出来,还可以……
还可以帮助他忘记那个已经和别的男人结婚的女人。
怎么?打开盒子的手会有点抖?
皱眉,在心里大声的叱喝着骤然灌入他耳边的那个声音:嘿,给我闭嘴!
那个声音无视他的警告,带着特属于她的那股倔强劲,唠叨个不停“莲煾,你答应过我不碰大.麻的。”
我说,木头,不要再和我说这些假惺惺的话了。
“莲煾,你答应我不碰大麻的。”
嘿,嘿嘿,你有完没完?!
“莲煾,你答应我不碰大麻的。”
真是的,我说……
“莲煾,你答应我不碰大麻的。”
烦死了,烦死了!
手里紧紧握住那个金色盒子,狠狠往下摔,用尽所有力气,开口:
“我的姐姐,现在你嫁人了,你要搞清楚你已经嫁人了!”
她已经嫁人了,康桥已经嫁给韩棕了!!
书房里响起乒乒乓乓的声音,杂乱无章,愤怒如狂风暴雨。
最终,在宛如世界末日的场景中他跌坐在地板上。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他左手边的白色盒子上。
那是他的游泳教练给他的,类似于注射液的东西,它可以起到缓解肌肉,精神放松的作用。
伸手,打开那个白色的盒子。
那个瞬间,霍莲煾想:
如果知道她会嫁给韩棕的话,那时,就应该和她一起死在巴厘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