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桥记得霍小樊八岁这年是多灾多难的,经历过便利店风波之后又迎来从塔台上摔落下来的意外事故。
过完成人礼的第三天,黄昏,康桥眼睁睁的看着霍小樊的脚踩了个空,从塔台楼梯上就像是一颗皮球一样滚落下来。
霍家庭院有几处塔台,圆形粉白色立于大片绿树中,其实那种塔台没有什么用处就仅仅是为了美观而存在,那个傍晚霍小樊拿着新买的望眼镜登上塔台,说是为了看小鸟,这个时候是鸟儿归巢的时间。
听了阿巧的话康桥不放心,等康桥找到塔台时刚好见到霍小樊从塔台楼梯滚落下来。
值得庆幸的是霍小樊只是摔伤了手和腿,可即使是这样也足以把康桥吓得魂飞魄散,在霍小樊摔伤次日,她先是把霍小樊臭骂了一顿然后再抱着他乱没有形象的嚎啕大哭,在她嚎啕大哭时霍小樊却在和站在一边的霍莲煾扮鬼脸。
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康桥都在医院陪霍小樊,在霍小樊摔伤的第三天霍正楷也到医院来看望霍小樊,八岁的孩子有着属于他的固执,对于霍正楷的到来霍小樊依然采取之前的那种态度,就仿佛站在他面前是陌生人。
医生给霍小樊拆掉手上护具的当天,霍小樊的那句“莲煾哥哥最近怎么都没来看我。”让康桥一下子惊觉,她好像有一阵子没有见到霍莲煾了,一个礼拜?不不,肯定不止一个礼拜。
康桥细细想她和霍莲煾最后见面的时间,那一次是在车上,霍小樊住院的第三天晚上,霍小樊睡觉之后他们在医院的林中小径散步,那晚月色很好,借着树影他吻了她,那个吻一发不可收拾,最终他们来到他车上,在最紧要关头时她没有让他进去,那时她觉得心里发慌,觉得小樊那样她还和他做这样的事情是一件不好的事情。那天在车上,她第一次用手帮忙他解决,她记得最终那滚烫的液体落在她手上时她的惊慌失措,而他也好不到那里去,有洁癖的莲煾少爷又恼又怒,不过他最终还是拿出餐纸把她的手一一擦拭干净。
再之后他陪着她来到洗手间,洗手间的镜子里印着她和他两张红红的脸。
再之后呢……
再之后他把她送到病房房间门口,停在房间门口他很忽然的问出一句“木头,你有一天会因为小樊狠狠踹我一脚吗?”她随口应答“当然。”
康桥记得不久之前就因为霍小樊的出现把莲煾少爷从沙发揣在地上去。
在康桥以为霍莲煾的话是和她开玩笑时他忽然说出一句“我是说往心上踹。”
康桥一愣,一愣之后选择踮起脚尖,唇想去找寻他的唇,用之前的方法蒙混过关,其实她也不知道,她无法回答。
他避开了她的触碰
他看着她,那一眼意味深长。
这一路回来她总觉得属于他们彼此之间有着若有若无的涌动,那种涌动说不清道不明,让她心里发慌,于是她期期艾艾的说莲煾等下次,小樊他现在这样我不好意思。
他什么也没说,就捏了捏她的脸,趁着他手指来到她唇瓣,她牙齿轻轻去刮擦,然后说出一番让人脸红耳赤的话,天都不知道那个时候她怎么会说出那么大胆的话“下次不用手,改用别的。”
那时,她以为她的话会惹来他的高兴,据说男孩子们都喜欢那样,可就像是没有听懂她的话一样他只和她说了一句“早点睡。”
霍莲煾的反应让康桥心里多多少少有点丢脸,顿脚,很冲的甩门,在甩门的那一瞬间她好像听到来自于他的叹息:你总是这样——
次日康桥故意不接霍莲煾的电话,不接电话的原因不是因为生他气,而是觉得医院是公共场所,她总觉得冥冥中好像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每天来看小樊的人很多,那些人中很多康桥都不认识,她每天要应付那些人很吃力。
而且康桥每天需要花上一个小时时间到学校去彩排,今年康桥参加了学校合唱团,在即将到来的学校周年庆典她们的合唱团将压轴演出,她每天医院学校两头跑,通常一到晚上身体一沾到床就呼呼大睡。
所以康桥没有留意到霍莲煾有多久没有出现在医院里了。
康桥听到霍小樊说霍莲煾几天前曾经来看他,那时她不在,霍莲煾逗留了差不多五分钟时间就走了。
康桥翻看日期之后才知道她和霍莲煾已经有八天时间没有见面了,康桥这才想起这八天里她有几次往他手机里打电话,但霍莲煾的手机都处于无人接听状况。
她和霍莲煾八天没有见面了,这八天里他们没有通过一次电话,这个认知使得康桥心慌意乱,也顾不得一边的霍小樊拿起手机直接给霍莲煾打电话。
康桥还是没有接通霍莲煾的手机。
再打,等待的时间很漫长,终于手机接通了,那声“莲煾”康桥叫得有点慌张。
可回应康桥的不是她所熟悉的声音,代替霍莲煾接手机的是高雅拉,在听到高雅拉的声音时康桥第一时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下午三点钟时间,康桥心里稍稍松下一口气,再听到来自于电话背景的金属音乐声混合着男孩女孩们的尖叫声时康桥彻底放下心来。
“让霍莲煾接电话。”康桥和高雅拉说。
“恐怕不行,我们现在在海上,莲煾现在正在为大家表演摩托艇花式穿越。”话说到这里高雅拉尖叫了起来。
那声尖叫大约是献给表演摩托艇的人吧。
霍莲煾会表演摩托艇这让康桥有点意外,霍莲煾和他朋友们玩时大多时间是安静的,他的朋友们疯,他就在一边静静看着,眼神很冷很淡,也只有在公共场合时霍莲煾才会堆上另外一张面孔。
“那我挂了。”康桥打算挂断电话。
“别——别挂。”那边传来高雅拉急急忙忙的声音。
皱着眉头。
“莲煾会表演摩托艇这听起来有点奇怪吧?”高雅拉声音里透露着浓浓的幸灾乐祸:“那是因为来了新客人,霍莲煾现在正在给我们的新客人表演呢。”
新客人?
“莲煾的穿越动作漂亮极了,姐姐没有看到真是太可惜了。”
挂断电话之后康桥心里还在想着高雅拉口中的新客人是谁,不过那时在康桥心里想的是那大约是一些重量级权贵人士的孩子。
晚上九点左右时间,康桥终于接到霍莲煾的电话,电话接通之后的三秒钟里她和他居然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
那沉默又惹来她一阵心里发慌。
急急忙忙说:“我下午给你打电话。”
“雅拉告诉我了。”他的声音淡淡的:“有什么事情吗?”
那个瞬间康桥强烈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似乎要改变了,心里越发发慌,发慌之后是委屈,带着那么一点点的委屈,说:“小樊今天脱掉了手护具。”
“那很好。”还是那种淡淡的语气。
“可你没有来。”她说,声音里头多多少少带着一丝丝控诉。
“你就为这个打电话给我?”
康桥一呆,其实不是的,其实康桥心里想让霍莲煾明天看她的表演,那是她第一次登上舞台,她想让他坐在台下,不需要带上鲜花,不需要摇旗呐喊,就在台下看着她。
不,不是,刚刚想说出口,康桥就听到来自于从霍莲煾电话那头传来的那声“霍莲煾。”
那是一个女声,声音清亮,正因为声音清亮的缘故,传到康桥的耳边特别的清楚,这样的情况康桥不是没有遇见过,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瞬间她觉得从霍莲煾电话背景的那个清脆的女声一下子把她的耳膜震得有点发麻。
然后她听到霍莲煾和她说改天我找一个时间去看小樊。
康桥回应霍莲煾的是:莲煾,你现在还在海上吗?你还和你的朋友们在一起吗?
“嗯。”
那就好,那就好,康桥心里想着。
“我朋友在叫我,我挂了。”
拿着电话,喃喃的,好好。
许久许久,康桥才挂断电话,挂断电话之后康桥才想起她还没有把话说完,她没有说出“莲煾,我明天能来学校看我表演吗?”。
算了算了,还是不要了,很多人都认识霍莲煾,学校的女孩子们很多都喜欢霍莲煾,要是霍莲煾出现在那里的话说不定会惹来闲言闲语。
那时康桥想莲煾少爷可是有脾气的,说不定他在生她的气,这段时间她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小樊身上了。
那时康桥想,表演结束了再去找霍莲煾,那时康桥想找到霍莲煾之后就一个劲儿的亲他。
这是她对付他的绝招,想到这里康桥咧开嘴,那可是一头随时随地会发.情的小雪豹。
次日,康桥把自己打扮了一番,站在霍小樊面前,一副霍小樊快夸姐姐好看的表情,从昨晚霍小樊就因为腿护具还没有拿掉不能去看她表演而闷闷不乐着。
“霍小樊!”康桥警告到。
霍小樊这才做出一副姐姐好漂亮的表情。
接过吴姨交给她的包康桥说了一声“吴姨再见”霍小樊住院之后康桥就没有回过家,康桥本来想问吴姨最近霍莲煾怎么样可想了想,最终没有问出口,这位精明得很。
斯里巴加湾女中门口长长的车队昭示着这所百年名校的人气,康桥并不喜欢学校的周年庆典,这一天看在康桥眼里是别人家的大团圆日,父亲母亲、兄弟姐妹组成的小团体随处可见,往年还有一个倪海棠可现在没有了。
下车,保持着和以往的一样木着一张脸目不斜视往着前面走,在学校门口康桥见到穿着正经八百,怀里捧着花束的周颂安,就那样靠在那里朝着她笑,那笑容配上穿在他身上小一号的正装,显得有点傻气,不用猜,周颂安现在穿的正装一定是借来的。
板着的脸挂不住了,她也朝着他笑。
那笑容里头多多少少带着无奈。
周颂安把花交给康桥:“我出现得及时吗?”
康桥点头。
“今天真好看。”他触了触她额头前的刘海:“可惜我弄不到入场券,不然我就可以看你表演了。”
康桥有入场券,可她不能给他,一些东西她真的要不起。
站在那里目送着周颂安开着那辆二手车离去,直到消失不见,回过头来康桥重新板着脸,目不斜视往前走。
可以容纳数万人的礼堂坐满人,寥寥可数的几个空位有两个属于康桥,学校给了康桥两张入场券,可惜康桥都没有办法把她的入场券送出去,她不知道应该把它送给谁。
霍正楷压根不知道有周年庆典这件事,霍小樊腿受伤了,霍莲煾……
霍莲煾,霍莲煾!康桥勉强集中注意力不让自己想这个名字,待会她还要表演。
长达一个半小时的表演在一次次的掌声,一次次帷幕分开合上中终于宣告即将落幕,站在台上谢幕时康桥忍不住去看那两个座位,空空的,很刺眼。
后台的女孩子们都在补妆,因为接下来还有合照环节,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让康桥有点烦。
距离照相环节还有二十分钟时间,康桥离开后台,她得找一个地方透气,通往园林区得经过道具室。
从道具室传来的熟悉声音使得康桥放慢脚步,那个熟悉的声音若隐若现隔着一堵木板墙渗透了出去。
停下脚步,凝神,侧耳细听,声音又没有了,周遭只有移动道具时留下来的声响,在那些声响中康桥都以为自己刚刚出现了幻听。
霍莲煾怎么会在这里?怎么可能?一定是浑浊的空气让她产生了幻听。
呼出一口气,重新移动脚步,脚步在即将越过道具室的那扇门时从门里匆匆忙忙出来的人结结实实的和康桥撞在了一起。
那是一位女孩,和她撞在一起的女孩嘴里还在笑着,笑声清脆。
随着那么一撞,一张印有斯里巴加湾六十周末庆典标志的后台许可证掉落在康桥脚边。
捡起,看清楚许可证上的名字时康桥下意识的顿了顿,模糊的记忆板块因为许可证上的名字清晰了起来。
如果康桥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她第二次捡到眼前的人遗落的东西吧?
文秀清。
拿着许可证康桥直起腰来,对上一张略带尴尬的脸,那张脸在目触到她时一愣,迅速的一脸笑盈盈。
“是你。”
把许可证递给文秀清,文秀清手里拎着垃圾袋,从她打扮以及那张许可证康桥大约猜到文秀清是这场周年庆典的志愿者之一。
文秀清接过康桥递给她的许可证轻轻说一声谢谢。
笑了笑,即将说出来的那声“再见”因为近在耳边的熟悉声音忘却在口中,循着那个声音康桥看到出现在道具室门口的那个人。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声音的话康桥大约也不会关注到眼前的人,眼前的人的打扮在这片后台里随处可见,大衬衫牛仔裤,工人帽,口罩,看起来就像志愿者之一,但看起来也像是来帮忙女友干活的普通男孩。
这个人嘴里叫着文秀清的名字,就在这样骤然出现在康桥面前,被工人们和口罩遮挡得只剩下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没有看到站在门口的另外一个人,而是直接找到文秀清。
“文秀清,你倒垃圾怎么倒那么久?”
文秀清侧过脸冲着那个人甜笑:“我遇到熟人了。”
然后那双眼睛才懒懒转到她这边。
四目相对。
那从口罩里渗透出来略带讶异的“你这么在这里?”让康桥心里寸寸成灰,当确认是他时她还以为霍莲煾是为了她而来,还以为他偷偷躲起来想给她一个惊喜。
多傻!
目光顺着霍莲煾的眼睛往下,她看到他的一双手手戴着手套,当看到他手套上布满了粉尘时。
心如刀绞。
霍莲煾的房间每天要清理三次,三次分别为早、中、晚,住在那幢粉白色建筑的人都知道莲煾少爷是一个多爱干净的人,打扫房间的佣人每次都战战兢兢的,就生怕那块地方清理不干净了会随时随地被扫地出门,莲煾少爷那双眼睛利得很。
而她更有数次落下踩脏他地毯的罪名。
可这会。
站在眼前的人就像是刚刚从垃圾场上被捡回来似的,一点都不像霍莲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