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八号,上午十点,斯里巴加湾市那幢粉白色建筑门口停了不少印有某电视台、某门户网、某报刊的车辆。
霍家已故女主人的花园里,穿着纯白衬衫的霍莲煾出现在几十名记者面前,面对着电视镜头深深的鞠了一个躬。
之后,他简短的介绍现在所在的地点是已故母亲赠与他的花园,之因为把道歉会地点设立在这里是因为想让大家看到他的诚意,霍莲煾介绍完之后一名记者偷偷的把被他摄像机砸歪的盆栽扶正,数名记者的鞋子离开了草坪。
介绍完道歉会地点之后霍莲煾表示出了他的立场,他说此时此刻他是以霍小樊兄长的身份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这是霍莲煾第一次在公共场合上承认有霍小樊这样一个人物。
“他刚八岁,我下个月就迎来我十七岁生日,这应该是我站在这里的最大原因。”他笑得有点的腼腆:“如果你们有一个比你们小那么多岁数的弟弟的话,你们就明白我的感受了,我想你们也许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来,腼腆的表情带着那么一点点的无奈:“我相信你们也明白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可我就是对他生不起气来,他就只有那么一点点的个头,四个月前他刚刚失去他的母亲。”
“我之所以站在这里是想请求大家给他一点时间,他会道歉的,只是不是在现在。”
接着,霍莲煾向大家展示他带来的两份声明,一份来自于受害者妈妈的谅解书,念完那份谅解书之后,霍莲煾阐明了他已经从美国请来了优秀的脑科医生,这位医生带着他的团队在现在正从纽约飞斯里巴加湾的途中。
再之后霍莲煾出示的另外一份声明让现场的记者们沉默了下来,那是一份关于霍小樊现阶段的精神鉴定书,在那份鉴定书声明中有数十位在社会上公信力极高的心理医生签名,这数十位医生一至证明霍小樊现在的心理处于极为不稳定状态,他们一一罗列出这种不稳定状态所导致的若干种结果。
霍莲煾在念那份声明时声音诚恳得宛如他身上穿着的纯白色衬衫,眼神纯真的少年总是比久经商场的商人来得更加让人信服。
那份声明一出,记者们的问题变少了,即使还有个别记者问出刁钻的问题霍莲煾也极具耐心的一一回答。
道歉会来到尾声,霍莲煾还出示了霍小樊被关在杂物室的简短视频,在视频中不时可以看到霍小樊抽搐的身体。
这段视频之后没有记者再提出问题。
道歉会维持在三十分钟之后结束。
道歉会结束之后康桥知道接下来就只有等了,等那些人的反应。
三十分钟的道歉会被剪辑成为约三分钟的新闻画面,随着那些画面播出,随着现场几十位记者的新闻稿在报纸网站刊登,傍晚时分,一部分人把他们抵制霍氏零售的标题丢进垃圾桶里。
次日,拉着横幅到霍氏商场抗议的少了三分之二,霍氏集团的主管人员顶着高温打着领带给还继续留下来抗议的人们提供了免费矿泉水和饭盒。
一月十号,清洁工开始清扫被抗议的人们占据的部分广场,这个时候康桥终于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霍小樊也在得到药物治疗之后睡眠得到了保障,今天早上康桥看他的那张脸时已经不见了之前淡淡的淤青,他甚至主动提出过几天之后去医院探望那位被他用仿真子弹击中的少年。
霍家度假屋处于较为安静的区域,一到黄昏这里就显得特别安静,有车子的声音由远至进,正在和康桥玩黑白棋的霍小樊侧耳倾听,一声“一定是莲煾哥哥”让康桥手中的黑棋掉落在了地上。
再也顾不得还没有下完的那盘棋,霍小樊往着门口走去,想了想,康桥也站了起来往着门口走去。
这次霍莲煾并没有开车来,而是坐着计程车,从计程车下来的霍莲煾背着简单的双肩包,在霍小樊扑上去时抱住了他。
进入房子里,霍莲煾让霍小樊去给他泡咖啡。
“我来吧。”康桥说,刚刚转过身去手腕就被拽住。
此时此刻,外面天色已经黑透,霍小樊去泡咖啡了,地毯上的靠垫乱七八糟的,康桥一一把那些靠垫放好,靠垫放好之后她又觉得桌上乱七八糟的,康桥在想着要不要也把桌上的东西重新整理时听到霍莲煾说“不用再担心小樊的事情。”
想要把还没有走完的黑白棋收起来的手收回。
“我买了凌晨回纽约的机票。”
乖乖转过身,从刚刚的背对着他到面对着他。
墙上的钟表提示着现在也不过是七点半左右时间,还有几个小时才到凌晨,思索间霍小樊已经泡好了咖啡。
八点,康桥一边往杯子里倒给小樊配药吃的水,一边对安静看着她倒水的霍莲煾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会。
说完之后康桥带着霍小樊回房间。
霍小樊的药有含安定剂的成分,吃完药之后霍小樊很快就睡着了。
离开霍小樊房间差不多八点半,经过她房间时康桥看到从房间里透露出来灯光,在房间门口站停片刻之后推开房间门。
霍莲煾正站在窗前,关上房间门康桥一步步朝着窗那边走去,停在他身后,等待着,他回过头来时语气恼羞成怒“你怎么老是喜欢鬼一样的出现在我背后。”
康桥抿着嘴。
他捏了捏眉骨,放缓表情,声音干干的:“你走路老是没有声音,这个比较吓人。”
康桥还是没有说话。
霍莲煾指了指窗户:“我刚刚帮你检查了窗户,天气预报说明天凌晨时间有短时暴雨大风。”
康桥叫了一声霍莲煾,那声霍莲煾之后她的声音很低,低得她自己都需要侧着耳朵去倾听。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霍莲煾声音带着些许的烦躁,些许的不耐烦。
康桥只能再把声音提高一点重复这刚才的话:“霍莲煾,你想要的话就快点。”
沉默——是那种类似于窒息一般的沉默。
“嘭”的一声,拿在他手上的双肩包狠狠被摔在地上,他拽住她的衣服,声音表情眼神无一不在透露着:他想掐死她。
“你又想用你身体和我做买卖了?康桥,你没得救了!我没你想的那么不堪,我只是想在离开之前来看看你,就只是想来看看你而已,不,不。”他摇着头:“不不,也不全是,来的路上在我脑子里想的是,康桥最宝贝的是霍小樊,我帮霍小樊解决了大麻烦,也许康桥会因为我做的事情对我笑,不是为了修饰表情的那种笑容,是另外一种笑容,就像很多很多时候你对那个傻大个笑时的样子。”
“你从来就没有对我那样笑过。”
他曾经窥见过那种笑容。
七月,他的车停在路边,她和周颂安肩并肩迎面走来,一些男孩子为了讨女孩子们的欢心,会去学一些很花哨但看起来养眼的动作,这看在霍莲煾眼里是一件较为愚蠢又浪费时间的事情。
偏偏,他的那位中文老师也犯了这种蠢病,让他发病的人就是他的那个拖油瓶姐姐。
傻大个长手长脚做起往自己口中丢巧克力糖的动作看着就像是大猩猩在卖蠢,一点美感都没有,不过好在命中率还行,第三颗进入口中第四颗也进入口中,第五颗时巧克力糖弹到了门牙之后溅开,好巧不巧落在一位家庭主妇的菜篮子里。
在霍莲煾看来这是一件无趣而且低俗的事情,可偏偏他的那位拖油瓶姐姐停下脚步。
然后,她就停在那里,咧嘴,冲着傻大个笑开。
那是霍莲煾从来没有在康桥脸上见过的表情。
那笑容,宛如乌云背后的金丝边,把他看傻了,也把他看傻了。
那一个瞬间,霍莲煾才意识到她从来就没有那么对他笑过,真的从来就没有对他那样笑过,她就只会在他对小樊好时对他笑。
“你从来就没有对我那样笑过。”
如果不是这一刻那些话从他口中说出,霍莲煾也不曾知道原来自己在这件事情上会一直耿耿于怀。
这个意识让他心里敲起了警钟,松开手,她跌坐在地上,弯腰捡起双肩包没有再去看跌坐在地上的人一样,打开房间门。
他一点也不想再为她再浪费一点心思了,一点也不!
摸了摸脸,康桥目光从半敞开的房间门缝隙拉开,她好像在地上坐了一段时间。
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浴室,这时她才想起她之前已经洗完澡,摸索着慢吞吞的来到窗前。
康桥记得从这一扇窗看出去可以看到连接着度假屋的路,窗帘拉得结结实实的,在那里站了一会手指拨开窗帘,窗帘出现了一处小小的裂缝,那条裂缝里她看到小段公路,公路是霍家修的,为了配合这幢度假屋公路被修成褐红色,材料是用那种贵得要死的橡胶,从这里看那条公路还真的很好看,配合着湖面的风光宛如仙境一般的。
窗帘再拉开一点,然后她看到那双停在褐红色橡胶路上的鞋,灰色的鞋来来回回走着,窗帘再拉开一点她就看到了他,不是说要走了吗?
他在打电话呢,这里距离机场需要半个小时车程,他应该在打电话叫计程车吧?
出神看着他,康桥在心里念叨着快点走,快点走啊,有多远就走多远。
终于,他打完了电话,来不及了,当他的脸转向窗户这里时,手指一抖,意识过来之后手慌慌张张离开窗帘,这下,窗帘结结实实又合上了。
手也不知道往那里放,脚不停在窗前来来回回走着,越走越慢,最终停在她刚刚站的地方,手不听使唤的伸向了窗帘。
窗外,一字并开的路灯灯光铺在橡胶路上,他不见了,在把窗帘拉大一点,她还是没有找到他。
他这是离开了吗?可她明明没有听到汽车声音啊?颓然的,放下窗帘,站在那里发呆,然后——
脚不听使唤往着房间门口走,其实康桥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她只知道自己脚步飞快,飞快的沿着那些走道,穿过各种障碍往着大门口走去。
不,是跑,她飞快的往着大门口跑去,在那个拐弯处她撞到了一堵墙,本能的尖叫了起来,要知道其实她胆子总是很小的。
在那声尖叫声中她结结实实被抱在怀里,那个怀抱她并不陌生,不敢去看他,嘴里干巴巴说着,不是说我没得救吗?怎么回来了?
“我忘了一样东西了。”他说,声音很淡。
这样啊,他手放开了她,原来是忘东西了,原本不是……转过身去时眼眶刺刺的,往着里面走,他脚步声紧随其后,她加快脚步跟在她背后的脚步也在加快。
因为光顾着走路导致于康桥没有看到前面的玻璃屏幕,眼看脸就要朝着屏风墙撞上去了,没有听到那声脆生生的“嘭”,一只手掌挡在她额头和屏风墙之间。
那个声音很轻很轻,来自于她的耳畔。
“刚刚,我在想要是你第二次拉开窗帘,我就回来。”
安静着,不敢动。
他又说:“从六岁开始,我就没有回文莱过圣诞节,想知道这次我为什么回来吗?”
这次,她没有选择回避,低低应答了一声“想。”
几乎要触及到她心上位置的声音在低低诉说着:因为有一个人在这里,我总是想着,今年这个人在圣诞节时心里一定很难过。
“可我发现这个人一点也没有难过,她和别的男人玩得很好。”
挡在额头和屏风之间的手垂落,缓缓来到她的腰间,就用了小小的一点力气,她整个身体就陷落在他怀里。
抬起脸,瞅着他,泪眼婆娑。
塌了塌嘴,泪水就从眼眶里掉落了下来:“谁说我不难过了?谁说的?”
他低头,一一吻干她脸颊上的泪水,吻再轻轻浅浅从她的鬓角发起,一寸寸的来到她耳畔,蹭着、吮着、属于他指尖所到之处更是让她的身体要软成一趟水,昂起头让他的唇顺利落在她颈部上。
如果说一个人有一百缕思想的话,那么此时此刻属于她的九十九缕思想已经缴械投降,依然还在坚持着的是那第一百缕思想,第一百缕思想促使着她。
喘息着,开口:
“莲煾,告诉告诉我,真的是另外一个人推了我妈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