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桥,我问你,你还有瞒着我的事情吗?”霍莲煾忽然问。
愣了一下,下意识说出口:“没有。”
“没有?”
别开脸去,左边墙上有一副霍莲煾妈妈的画像,很美,美得就像是油画里的人物,目光无意识的游离在那张脸上,这副画像很久以前康桥曾经在霍莲煾的房间见过,美得让她看傻。
“康桥。”
紧紧闭着嘴,感觉到那道气息在渐渐朝着她逼近,很强烈,就像是那场充满破坏力的龙卷风。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那只手按住她的肩膀时,康桥一动也不敢动,就生怕……
按住她肩膀的手移动到她脸颊时康桥目光死死盯在墙上的那副画像上,一边看着康桥在心里模糊的想着,她有三把雕刻刀,她有很好的驾驭刀的能力技术,从刀法到力道。
没有发生让康桥所害怕的事情,没有衣服被强行撕开的刺耳声响,低低的,沉沉的嗓声在她耳畔,宛如那磁带,烙印着旧日岁月的痕迹。
手指在她脸颊上轻轻的摩擦着:“二零零六年夏天,波士顿的晚上,我接到一通电话,在电话里,他是这样说的,语气很兴奋,莲煾,康桥愿意回来了,康桥结婚了。”
“那个瞬间,我觉得自己和霍正楷一样傻,就我一个人傻还觉得不够还非得搭上那么了不起的霍正楷,那个瞬间我在想,嗯,霍家的那位看起来十分呆板的继女其实才是真真正正的狠角色,说实在的,我很不愿意想起那个时刻,因为太蠢。”
在霍莲煾说那番话间,透过那些话康桥仿佛看到昔日的自己,在那到粉白色的围墙里,木讷安静,被很多很多的人习惯性的选择忽略。
其实,康桥也和霍莲煾一样不大愿意去想那件那个时候的了。
“可你,总是要让我忍不住的去回想那一刻。”烙印着旧日痕迹的嗓音继续在她耳畔徘徊着,更低,更沉。
抚摸着她脸颊的手托起了她的下巴。
呆然间被动的由着他,任由着他的食指轻轻临摹着她的唇瓣,任由他低头,轻轻吮住她的唇瓣,脑子晕晕的,眼皮很沉很重。
仿佛还在那被长长的粉白色围墙围起来的世界里,那里没有冬天,永远是蓝的天白的云朵,绿荫下,草地上,喷泉边,随处可见头顶上的那方蓝白色天空,那个国度的人们仿佛特别喜欢这种色彩组合。
校服采用白色衬衫搭配天蓝色裙子,天蓝色裙子是百褶款式,和他脸蛋一样漂亮的手撩起了裙摆,因为是白天,她一张脸涨得通红,手去阻止他,但也绵软无力的模样,算了,由着他吧,热带植物充当了天然屏障,白花花的大腿缠在深蓝色的牛仔裤上,脸从他怀里解脱了出来,透过他的肩膀去看一晃一晃的天空。
天,可真蓝,蓝得她没有来由的眼泪哗哗直流。
闭上眼睛。
莲煾,不要用摸我身体的手去给别的女孩倒水好不好,莲煾,也不要给她撑伞,不要给她买饮料,更不要……
更不要在雨天路滑时拿摸我身体的手去握她的手,其实在上那个台阶时,我也想让你来拉我的手。
可你把手给她了。
闭上眼睛,因为他的粗鲁让她受了点苦,他的横冲乱撞让那里又涨又涩但也不胜欢喜的模样,手去找寻,遍手的青草。
很快的周遭开始有了淡淡的青草味道,些许草屑粘上了她的发末,些许被汗水凝固在她身体上,紧紧的贴着皮肤,周遭,有夏日虫子的低低鸣叫,也有那恼人的声音。
然后——
从唇瓣上传来的刺痛使得她睁开眼睛,她再一次看到那副画像。
匆匆一弹指,光阴已经过了十年,他们已经长大,爱过,恨过。
唇间的那抹鲜红使得霍莲煾整张脸充斥着暴戾,康桥也在自己唇上触到了红色的液体,他突突笑着,笑容狂肆。
“要是让周颂安看到刚刚的那一幕,你说他会不会掉头就走。”他一边说着一边扯着她的手,把她从地上扯了起来。
康桥被动跟着霍莲煾来到化妆桌前,化妆桌上摆着笔记本电脑,他死死的扣住她的手:“别动,我让你看一些有趣的。”
五分钟之后,康桥知道了霍莲煾口中所指的有趣的事情是指什么,有人在上海机场以掉包的方式换走了周颂安的包,在登机排队处,一位老太太忽然瘫倒在地上,紧随老太太身后的周颂安放下包去搀扶,也就眨眼功夫包就被掉包了。
这人还直接把这段掉包的视频拍了下来。
周颂安现在正在从上海飞纽约的班机上,是康桥打电话让周颂安来的,康桥让他带来可以证明她身份的一切证明。
即使康桥心里隐隐猜到发生了些什么,可口中还是徒劳的问出:“那……那包里放的是什么?”
“这是一个好问题,听说过发生在迈阿密的‘啃脸案’吗?鲁迪·尤金在吻别女友后,抱着一本《圣经》离开家,这是他给女友留下的最后背影,当晚,电视便播出轰动全球的变态“食脸魔”新闻,尤金就是在食用了一种叫做浴盐的新型毒品之后啃掉了受害者百分之七十五的脸部,这件事情让美国政府对这种毒品实行了零容忍制度。”霍莲煾慢悠悠说着:“现在,你应该猜到周颂安包里放的是什么吗?嗯?”
康桥打了一个冷战。
可以想象的是周颂安一到达纽约机场时将会碰到什么样的状况。
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康桥和霍莲煾说:“这件事情和周颂安无关。”
“你这是在维护他吗?”
喃喃重复着刚刚的话:“不是和你说过这件事情和周颂安无关吗?”
“之前不是让你什么事情都不要做吗?看来你压根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里了?在你眼里我看起来就那么无聊吗?”
越是想冷静就越无法冷静下来:“霍莲煾,我想回去,我只是想回去而已,你让我回去。”
霍莲煾对于她的话无动于衷,指着墙上的钟表:“我得提醒你,从上海飞纽约的班机还有四十分钟就到达,想象一下,当周颂安在过安检时看到自己包里的东西时,该是怎么样的一种震惊表情,噢,我想你们肯定是弄错了,我从来不干这样的事情,我是良好公民,我的职业是一名大学老师,我喜欢并且尊重我的职业,这一点我的学生们有发言权,你们还可以打电话到我的工作单位去。”
对于霍莲煾模拟出来的场景康桥居然觉得那样的可能性极大,周颂安那个傻大个书呆子也许真的会说出那样的话。
眼睛不眨一下的盯着霍莲煾。
“喂喂,不要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你每次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时都让我特别不舒服,就像是木乃伊缠上似的。”他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眼睛依然不眨一下的看着他,嘴里说着:“霍莲煾,不要动周颂安。”
“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
“我警告你,不要去动周颂安听到没有?”
“你都这么维护他了,还不肯承认你们郎情妾意?”霍莲煾恢复了之前咄咄逼人的气:“你们!”
一字一句挤出:“睡过了没有?”
霍莲煾的话让康桥的耳朵再次嗡嗡作响着,就像是有一只小蜜蜂在她的耳朵里折腾个不停,霍莲煾在说话,具体说些什么她没有听清楚,她只知道她的沉默让他看起来越发的生气,生气得就好像要毁掉她似的。
木然转过头去,康桥想起来了她的雕刻刀放在哪里了,往着储物柜走去,踮起脚尖,手在触碰到刀把的时候,那只蜜蜂从她耳朵飞走了,她听到霍莲煾的脚步身往着她这里来,然后停下,他叫她的名字,康桥。
在握牢刀把的同时霍莲煾的手来到她的额头上,手掌贴住了她的额头。
嗯,他在骂人呢,话大约是想这样表达的:你蠢得无可救药,多大的人了生病都不知道,你想找死吗?想死的话麻烦你离开我妈妈的房子……
即使在骂人可声音还是那么那么的好听,好听得就像是情人间的绵绵情话,这就是霍莲煾。
拿开他贴在她额头上的手,转身,面对着霍莲煾,那把刀藏在背后,后退半步,垂下眼睛不让自己去看霍莲煾那张漂亮的脸,抬手。
那把刀在康桥的心里藏了很久很久了,就在那个不为人知道的所在,安静的呆着,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要找出藏在心中的那把刀,就那么干净利索的捅进霍正楷的心脏,在刀子没进他心脏的那一瞬间她眼睛都不能眨一下,她要看疼痛反馈到他脸上时的表情,然后问一声“霍叔叔,觉得疼吗?”
霍正楷真的很坏,霍莲煾也坏。
可是啊,康桥是一个护短的人,她爱霍莲煾啊,爱到属于霍莲煾骨子里的坏和残忍也一并爱上了。
所以,那把刀只能捅进霍正楷的心脏,她舍不得让霍莲煾承受那种疼。
而且,霍家的莲煾多漂亮啊,漂亮得就想让她傻傻的守护,就像是花园的园丁日以继夜的守护着那株漂亮的玫瑰花。
在刀子刺进霍莲煾的身体时,世界安静了,花园里的园丁亲手毁掉了所钟爱的玫瑰。
滴在地板上的红色血液是血吗?你看,它们越聚越多了,从最初的一滴一滴到最后的一大片一大片。
这世间也许过去了很久了。
茫然抬头,她看到一张苍白的脸,喃喃的:莲煾。
“嗯。”他应到。
从他鼻腔里应答出来的那个“嗯”如此的虚弱,好看的嘴唇在微微抖动着,声音很小,就像是蚊子一般的,她朝着他靠近了过去,侧耳,倾听:
“我猜,这一刻,你一定想很久了对吧?”
康桥想了想,点头。
“现在心里有没有舒服点?”
心里有没有舒服点啊,这个康桥不知道,只是这个世界在这个瞬间安静得让她感觉到寂寞了,寂寞得眼角凉凉的。
那来到她眼角的手指有点冰。
那个声音更加低沉了:“你不回答,那么我就当你默认了,康桥,接下来呢……”
接下来什么,康桥等了好长一会时间还是没有等来那个声音,于是她问:“接下来什么?”
她的声音仿佛把一位昏昏欲睡的人从睡梦中强行扯了回来,只是那声音需要她再靠近一点才们听得到。
于是,再次朝着他靠近。
“做了那件你一直想要做的事情之后,康桥你要记住我现在和你说的话……从此以后,属于霍正楷、霍莲煾和你、你们之间所有所有的事情就当是两清了,以后……”本来就很小的声音被大口大口的喘气声给盖住了,于是,那个声音只得再提高:“以后,不要在我耳边喋喋不休的说我的不是了,提都不许提,那些……”
他在咳嗽:“……那些虽然没有从你口中说出来,但……但都写在脸上了,那些……让人倒……”
最后的那声“倒胃口!”伴随着鲜血从嘴角溢出。
可声音还在艰难的继续着:“木头,木头你什么都好,可就是有一个……一个臭毛病,就是……就是什么都放在心上,生气、害怕、高兴、生病都不说出来,好吧……好吧,前面的那些你不乐意……不乐意说出来也就算了,但……但是生病可一定要说,要……要知道你难受别人……要知道你难受没准别人比你更难受。”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霍莲煾这番话说得就像是弥留之前。
这个念头下意识间让康桥触电般的松开刀柄,下一秒,手就想往着那张脸靠近,中途被抓住。
“现在知道害怕了?嗯?”他冷冷哼出。
身体在倒退,倒退,倒退到壁橱那里,手触到了电话,电话,迅速拿起电话,电话还没有拿稳就被抢走,然转瞬之间,电话被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一字一句挤出:“电话,我自己来打,在我打电话之前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到我的房间去,换掉你现在的这身衣服,在左边床头柜最下面抽屉有退烧药,吃完退烧药之后你上床睡觉。”
茫然间摇头。
晃了晃他手上的手机:“你要按照我刚刚说的那些去做,电话我会在你做完那些之后再打,也就是说你做那些事情耗掉三分钟,我的电话就会在三分钟之后再打出,如果耗掉五分钟,我的电话在五分钟之后才会打出。”
这番话说完之后,他的那张脸越发苍白,白得就像时白色的瓷器,易碎,脆弱,仿佛她手一碰,就会飞飞湮灭。
“康桥,今晚发生的这一切只是……只是你在生病时做的一场梦,懂吗?”
跨出的第一步腿铅一样沉重,第二步稍稍轻一点,第三步、第四步已经开始奔跑了起来,跑到那个房间门口,打开门,关上门,换掉衣服,在左边最下面的抽屉找出退烧药,倒水,吃掉了退烧药,身体快速的往着那个被窝钻,不让任何一丝光渗透进那个由被单所建筑出来的那个世界里。
闭上眼睛,眼睛闭得紧紧的,也许,也许,一切就像是他说的那样。
所有只不过是她在生病期间做的一场梦而已。
而这场梦要从那里讲起呢。
月光倾城,在河畔上行走的孩子捡起了地上的一颗小石头,随手一扬,小石头朝着湖中央飞去,湖面上荡起一阵涟漪之后,小石子往着湖底下沉淀,沉淀……
身体和思想仿佛变成那颗往着湖底下沉淀的小小石子。
这一场梦要从那里讲起呢……
那个地方叫做文莱,文莱达鲁萨兰国,1888年到1984年近一个世纪间沦为英国保护国,1884年1月1号文莱宣布独立,英国人在文莱留下了属于他们的文化、教堂、修道院,连同那首歌谣:
周一出生的孩子模样俊俏,周三出生的孩子容易悲伤,周五出生的孩子心肠好,而周四出生的孩子去了远方。
古老的英国民谣似乎唱出了他们的宿命,周一出生的孩子叫做霍莲煾,周三出生的孩子叫做康桥,周五出生的孩子叫做文秀清,而周四出生的孩子叫做霍小樊。
故事就从1998年讲起吧,1998年的康桥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