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顾氏的眼睛在贾娇娇周围一睃,心里到底有些失望的,面上却丁点不露,深深蹲下身去:
“见过姐姐。”
贾赦却没客气,随便作了个揖,也不等贾娇娇叫起就上前:
“姐姐气色倒挺好……外甥女儿也张开了,可真是个小美女,这眼睛眉毛尤其长得好啊……哎呀,还会叫人了哪?乖乖,甥女儿,咳咳,小格格,对了,见过小格格。”
后头这个千儿倒打得似模似样的,却也是不等人叫起就自己起了,小顾氏揉了揉额头:
“姐姐慈善,大爷也不能太失礼了。毕竟这儿……”
这儿既不是疏峰轩,也不是他们两口子的院子,是荣国公府的大门口啊!
虽说今儿宁荣街上也没外人,可小顾氏,说是理清家务也有小一年了,但也不敢保证能管住荣国府所有下人的嘴,再说还有隔壁宁国府呢?
贾赦这两年独对着小顾氏,也越发服她了,不过两句未说明白的话儿,再加一个眼神,就立刻反应过来,却也没刻意再行礼,只面上严肃了些,口中圆话:
“姐姐是微服过来的,太在意虚礼反而不好啦!要见礼也该等进屋坐定再说。”
小顾氏看贾娇娇笑眯眯的,后头嬷嬷抱着的小格格也笑眯眯的,也没再说他,只将人恭恭敬敬往里头让,又告罪:
“本该让姐姐到二门才换肩舆的……”
贾娇娇笑:“我自己在车里闷得慌,一见着街上没闲人就非要走着来,又关你什么事?你要老这么着,下回我可不敢再来。”
一行人且说且行,直接就进了东边的院子——
小顾氏倒是提了一嘴“姐姐屈尊下降,本该到荣禧堂奉茶”、“老爷还说要来迎,只是今儿事多,暂时走不开,只道等姐姐到了正堂再来拜见呢”,又问了一句“太太听说了姐姐今儿来家,还说要出来请安”,贾娇娇只温和答了前头一句:
“我今儿不过是来祭拜老太太的,哪能叨扰国公爷的正事儿?就不必劳动了。便是你们,陪我去老太太院子里头看看,小佛堂里上柱香,也该忙什么忙什么去罢!”
至于稍稍提及贾史氏的那句,自有嬷嬷笑着和小顾氏解释:
“世子夫人真是孝顺,可贵府上太太给老太太抄经祈福是宁寿宫降下的懿旨,如今这日子真是最要紧的时候,哪里能为了咱们娘娘倒耽误了?咱们娘娘虽说身份尊贵,到底今儿是特意为了孝顺老太太来的呢!”
小顾氏自然也就罢了,况贾娇娇还与她说:
“今天这样日子,瑚哥儿再怎么说也该回来一趟的,只他如今跟着十阿哥一道读书,每日大早竟是雷打不动的要背上一段书、写两页字的,他倒也说今儿空一天不妨事,是我想着老太太这边也没那么早,况老太太也只有喜欢他上进的,就让他只管好了再来,我自己也是许久没有出园子,一路溜溜达达的,才特特赶早儿的出来。”
小顾氏就一门心思想着儿子去了,又有今日诸事繁琐,虽早几日就安排妥当,临了临了也免不了这个那个的来回事,也亏得贾娇娇体谅她:
“要真忙就忙去,要还使得,一边和我说说话,一边使人到这里回也没什么。”
小顾氏少不得又赔罪一番,贾娇娇只道:
“我与你们何时计较过这些?她们(指回事的管事婆子等)又是为了老太太的事儿,再不需见外的。”
又叮嘱小顾氏:
“我知道你素来妥当,赦儿也多亏了你,但自己个儿的身子骨也该经心些,莫要真累病了,赦儿是个连自己都照看不好的,你也别指望他还能照看得来儿女,还是自己好生保养着罢!”
小顾氏连道“大爷质朴天然”,又谢了贾娇娇关心,却只道:
“我身子好得很,大爷又素来体贴。”
倒是贾赦深以为然,他娶妻之后的这几年过得简直是神仙都不换的自在日子,虽然老祖母不在了很让他伤心,但要说生活品质,居然连最是艰难的那一天都真的只有一天——
妻子为了他和儿子,竟是直扑畅春园去了!这等身带重孝冒犯皇家别院的事情让老爷太太十分不快,太太更是连“老太太才因着瑚哥儿没了,如今你们就要让咱们府里都因你们一房倒霉”的话都说出口了,偏后来的结果却是那么着,如今连老爷,虽不好与儿媳搭话,与族里叔伯偶然提起,都要赞一声儿好呢!
贾赦可不舍得将这么一个妻子累垮了,因此一边笑纳了小顾氏的称赞(果真?),一边又腻着贾娇娇:
“说起来这事儿可只能求姐姐了。咱们府里如今也请得起太医,就是比起之前老太太还在时,御赐三日一回的平安脉,终归不能比……”
贾赦说得有点儿含糊,左不过这没病儿请太医难免惊动太太,倒让她担忧小辈,又烦恼如何为儿媳分忧,但真等病了再请太医,这治病哪里比得上防病的妥当省事儿呢?
贾娇娇原不是个擅长听这样含混话后的隐藏意义的,奈何贾史氏在红楼原著中的形象,就够各种同人文作者掰扯了——
或许多少有点儿偏颇吧,但有理又有据,贾娇娇这样偏爱跟随考据党的,自然也很容易接受各种将贾史氏黑出翔的分析。
再加上穿越这几年的接触,别看贾娇娇没怎么积极寻贾史氏麻烦,心里却早给盖了个大大的红叉。
贾赦又是个说话再婉转都有限的,贾娇娇很快猜出缘由来,左不过是小顾氏一旦请医问药,贾史氏就能打着关怀儿媳的名头,纵然不定能从荣禧堂西跨院里出来,也要插几个钉子给小顾氏添堵!
事实上这样的事儿还真发生过,毕竟宁寿宫虽下旨让贾史氏抄经祈福,到底没限制地方,贾代善虽有些恼她在老太太逝世那日闹出来的一连串事儿,累得他处境也有些尴尬,到底也感激贾史氏对老太太的真心实意,又想着日后孝满起复,也未必没有用得上妻族的地方,也由得她在荣禧堂开了个佛堂
贾史氏也因此将颜面保住,自然也就有“帮着媳妇”的底气,就是贾代善,虽还不敢在老太太的孝期里就让她开佛堂,但贾史氏说心疼儿媳累病,要给她找些帮手什么的,贾代善也深以为然。
毕竟贾史氏才是国公府正儿八经的女主人,且还远远不到将知天命的年岁,哪儿就能让儿媳独个儿操劳恁大国公府呢?就算皇恩浩荡,竟给了贾赦这么个不成器的世子位,世子夫人操持家务,也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就如世子断没有越过国公爷掌理外事、沐浴皇恩一般——
贾赦再怎么是老太太格外青睐的孙子,贾代善还是老太太唯一的儿子呢!
如今老太太没了,以前累积下来的东西,这老太太的私房也还罢了,贾代善虽也羡慕老人家私房委实丰厚,但他的心思还不至于窄到要和儿子争这点儿东西,不过是被贾史氏提醒之后,很是可怜几乎没分到丁点念想的次子幼女而已。
可那些隐形财产,那些多年经营下来的人缘,尤其是主子爷那里的好感度,还有那个往日不声不响但意外给力的顾谙达……
这些人要念着老太太的好儿,福泽她的后人,难道贾代善这个独子不才是名正言顺理所应当的受益人吗?
不得不说,贾史氏在把握贾代善的心思上,真的很有一手。
凭这一手,她甚至差点儿成功给贾赦安排了两个出身清白良妾,好在贾代善都快给说动的时候,忽然想起来
“老太太也是顾家女,如今老太太才没了,就要给她侄孙女儿屋里安排正经能得个座儿的女人,虽说自己是好心,难保不会又给传出什么闲话来,顾家老舅爷也未必是能体会自己让儿媳养身子的好意,尤其老舅太太那里,可不定该如何恼的,没得好心倒办了坏事儿”……
贾代善对儿媳倒真是满意,也不忍心她劳累成疾,奈何老太太逝世之时,这位小顾氏直扑畅春园的行径也够他打上个“主意大”的戳儿,再加上有过一回莫名其妙就成了“老太太才走,就容不下她最宠爱大房的不孝子”,贾代善行事少不得周谨几分,都已经口头应了贾史氏的主意,结果在她满心欢喜帮着儿子张罗新儿媳的时候,又反口:
“虽说你做婆婆的是好意,但这样事情,如何好越过亲家自作主张?那又是我舅家。”
顾家老太爷老太太都是辈分碾压贾代善夫妻一级的,贾史氏再糊涂也知道这话一提,少不得要给唾一脸,只得不了了之,小顾氏却到底收到些消息,从此越发不敢病了。
贾赦呆是呆,初时也真当这事儿到这里就算完了,但小顾氏故意漏了几回事与他瞧,他少不得也看出些什么,不过脑子容量有限,给些个金石古玩的专业知识占满了之后,实在玩不转这些罢了。
如今贾娇娇的话给了他灵感,可不就趁机求上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