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娇娇自去年腊月之后,就一直没再见过康熙。
但因她一直住在疏峰轩,直接庇护于帝皇羽翼之下,除了享受妃位份例,之前从帝皇私库中走的特许也没有取消……
最重要的是,她还身怀有孕。
后宫女子,身子不便的时候撤下绿头牌,原也是规矩。
当然不侍寝不等于不能面圣,特别是对于怀孕的宠妃来说。
可贾氏就住在帝皇私属的畅春园东路,那是个后宫女子好容易使动三二个奴婢说两句闲话,都能立刻引发一出大清洗的地方,谁能肯定,贾氏就真的不曾再见过皇帝?
至于这大半年来,贾氏依着年节得的各式赏赐都依着后宫旧例,全不见宠妃势头的说法就更可笑了。
贾氏在独宠的那两年也没见靠赏赐过日子,人家直接有染指帝皇私库的特权呢!
——以上的矛盾现象,让贾氏失宠与否,成为许多人心中的谜团。
——很多时候,热衷于传播“贾氏失宠”的人,反而是不怎么相信她失宠的那一群人。
但随着贾氏诞女,还是挑着十月十三这么个好日子,皇帝仍然淡定地主持颁金节,淡定地只是依着宫妃产女的份例赏赐,甚至在颁金节之后,也不见前两年那般,若是抛下贾氏回宫主持什么节日盛典,回头总是尽可能早地启程返回畅春园的迫不及待……
皇帝,根本没出席畅春园格格洗三礼的意思。
而毓庆宫,让人送给畅春园格格的礼物倒是比寻常宫妃产子都更丰厚些,给贾氏的礼却寻常,甚至远不及宫嫔份例,只比寻常贵人稍微好那么一点点。
倒是宁寿宫,老太后自从太皇太后薨逝之后,虽然越发低调了起来,但对年幼的孙子孙女们也越肯慈爱了。
这会子畅春园格格出世,贾氏瞧着似乎将要泯然众人了,老太太因着养过五阿哥的关系,也很愿意给宜妃一点面子,又那日太子跟着皇帝来请安,不知怎么的,倒当着她这个汗玛嬷的面劝起他汗阿玛,话里话外对这个颁金节生的小妹妹颇为看重——
皇帝的回应反而平淡许多,却也应下了一句“日子倒是我满洲的好日子,那丫头要是顺利长成,就依着保成的意思,选个满洲儿郎也罢了”……
老太后几番思量,终归是出格一回,竟是依着比贵妃产女还高不少、几乎只比皇贵妃产女减半分的份例,赏了贾娇娇。
至于给小格格的,更是与皇贵妃女齐平了。
宁寿宫对畅春园格格的这份特别青睐,很是引出一些羡慕嫉妒恨,但更多的,还是看到:颁金节确实是个好日子,可连宁寿宫都这般看重,皇帝倒反而淡淡的态度。
畅春园格格的洗三礼,虽然皇帝太后皆没到场,但有有宜妃长袖善舞,郭洛罗氏、钮钴禄氏不说爱屋及乌,至少面上足够亲近;赫舍里氏因着毓庆宫,对小格格也十分爱重,倒是佟佳氏的态度似乎有点点别扭,却也没什么恶意……
总的来说,也还是热热闹闹的,诸人对于小格格,更是众口一词:
“哭声大、果然健壮,真有福气。”
贾史氏却敏感地察觉到某些不同。
例如,之前那个觉罗氏国公府夫人也来了,对她笑得也依然客气,也仿佛亲近,可惜关于庶女联姻之事,却半句话没再提。
例如,安王福晋,还有许多宗室福晋们,对她笑得依然亲切,可贾史氏再提起贾家几日后的赏花宴,却没几个乐意接话。
——那贱人生的小贱种,似乎真是不好了?
贾史氏一想到这个可能,心里头就和火燎过一般。
——该死的贱人,该死的小贱种,该死的竟和我作对!
——想着这小贱种不得宠的时候,她偏偏得宠了!想着这小贱种固宠的时候,她居然失宠了?
贾史氏恨得不行,她接受心爱的小儿子居然要借这小贱种的光、才能找到更好的联姻对象容易吗?
结果呢?结果就在政儿再次远赴金陵赶考的时候,这小贱种居然敢失宠?她的政儿,莫非就是三元及第,也只能寻个勉强比国公嫡女好点儿的人家?
甚至就是小女儿,若是长姐失宠,她也很可能没了进宫侍奉的机会,至少不能以“为有宠无子的长姐延续血脉”为由进宫,反而很可能会因着皇帝对长姐的厌恶,干脆被撂牌子?
那她的女儿,如何还能有比那贱种更高贵的时候?
莫非要谋划着,让皇帝也不得不忽视那辈分上的瑕疵,去谋求下一代帝皇的恩宠吗?
可谋划两代帝皇,又谈何容易?
贾史氏心中烦乱,连面上的笑都快要撑不住了。
至于去内室探望一下产育未久的“女儿”?
不好意思,堂堂一门双侯家的嫡女,正儿八经的国公夫人,她可想不起来,自己居然还有一个连正经妃位都没谋划上,只生了个赔钱货就失宠了的小贱种女儿。
却不知道,她这一番表现,看在那些福晋夫人们眼中,引起了多少似笑非笑的眼风交流。
小顾氏跟在婆母身后,多少留意着些,也很急着去探视大姑子,偏今儿是跟着婆母出门的,一句话、一步路都不能越过婆母肆意妄行,只得尴尬着熬过这一场,临出门时才偷空和疏峰轩的宫人打听两句罢了。
隔了两日,小顾氏就又到畅春园来。
她家大阿哥,嗯,已经上了族谱,正式取名贾瑚的小家伙,虽然还是圆手圆脚圆脸蛋的三头身,话也还只能含糊着一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路倒走得稳当,虽然身姿像足了胖乎乎的小鸭子,一路从外间滚进来看妹妹的速度却极快。
贾娇娇到底是顺产,之前兑换的“母子平安丸”虽然略坑爹,但也只是在减弱生产疼痛上的作用不显,于“母子平安”上的效果却是杠杠的。
小格格的身子骨很健壮,贾娇娇产后恢复得也很快。
嬷嬷们看得严,宜妃也很劝着,贾娇娇虽勉强忍耐住了没下地,靠着软枕坐一坐,和弟妹侄儿说笑一会,却完全没有压力。
小顾氏亲眼见着她面色红润心情愉悦,也很是松了一口气,笑吟吟看着瑚哥儿稀罕妹妹——当然嘴里没忘了训斥:
“那是小公主,就是还没正式赐封你也该尊称一声‘格格’的。”
又要对贾娇娇解释:
“知道姐姐待我们亲近,等闲不和我们计较这君臣有别。但小格格到底不同些,瑚哥儿又还太小,恐私底下没规矩惯了,在外头给人拿住话儿倒不好。”
贾娇娇无可无不可:
“这些讲究你比我明白,就随你吧!”
小顾氏抿嘴笑了:
“姐姐哪里是不明白?只不过您好随性罢了。”
姑嫂两个闲话几句,小顾氏就说起最要紧的——
老太太交待的产后调养方子、给小格格的育儿一千零一项要点,皆一一复述了,又道:
“咱们老太太不愧是服侍过主子爷的,这见识就是不凡。如瑚哥儿,我原有些舍不得,但老太太坚持,打他八个月大的时候起就常引逗他爬着,周岁后又常哄他自己走,如今这养得,虽还是笨嘴拙舌的,身子骨却真不错,路也走得稳当了,如今去给老太太请安,自己竟能走将近一半路……”
贾娇娇嗯嗯啊啊地挺着,心里头对老太太的某些论调,诸如“*切不可断了,就是能吃辅食,人奶也才是最营养、对小儿最好的”之类的说法,颇不以为然——
这姑娘是没养过孩子,也没特意关注过类似内容,架不住现代资讯实在发达,多少也知道点儿母乳也就前头几个月有营养之类的小常识。
但老太太真心惦记,又难为小顾氏一字一句都记得分毫不差,贾娇娇也是领情的:
“老太太如今身子骨如何?我遣人问过给老太太请脉的几个太医,倒都说好,但一直不曾见者,也委实惦记。”
小顾氏迟疑了一下,倒也没有狠瞒着:
“如今天儿好,老太太的精神头眼瞧着也好上许多了,前儿还和瑚哥儿一道,赏了半晌的菊花——
瑚哥儿祸祸了老太太院子里好几盆难得的好品种,老太太还亲自收拢了零碎的花瓣,亲自缝了个菊花枕玩儿……
只是前阵子太太委实兴头了些,老太太很不愿意再添些虚热闹,才轻易不出门,小格格洗三的时候,老太太偏又欢喜过头,很是一夜没睡好,尚嬷嬷不放心,也不敢叫她出门——
老太太也说了,最迟等小格格满月过后,她总是要来看看姐姐的。”
贾娇娇也就没多继续问,只道:
“老太太自有分寸,我这儿她看什么时候合适来就来,早晚都不要紧的。我也不过是担忧她到底上了年岁,才多问几句罢了。”
小顾氏笑着奉承:“可见姐姐是真知道老太太,也难怪老太太总惦记着呢!”
姑嫂两个一番说笑,谁也没想到,小格格满月后才一天,老太太都等不及去畅春园看孙女重外孙女,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