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老太太,也果然没有让贾娇娇失望。
将话透给贾娇娇的第三天,老太太暗暗满意西小院的风平浪静之余,索性就在腊月初一、全家上至贾代善、贾史氏夫妻,下到宠爱不显但长盛不衰的秦姨娘、无子有宠的小白氏、无子无宠的老姨娘李氏,中间又有老太太的宝贝金孙贾赦,太太的心肝贾政、宝贝贾敏,秦姨娘生的二姑娘贾妍妍,已故大白姨娘生的三姑娘贾好好,当然贾娇娇这个大姑娘也是免不了的。
贾娇娇的存在感还挺足的,此时正和贾赦一左一右依着老太太坐在上首,你一言我一语地逗得老太太喜笑颜开,贾史氏则在下头坐着,怀里抱着才过周岁的小女儿贾敏,看着上首的嫡子庶女都仿佛十分慈爱,倒是看向对面坐在贾代善下手的次子贾政反而严厉些:
“你父亲这一回委实辛苦,你也要晓得多多孝顺着才是,可不许一味儿猴着混闹!”
贾政少不得答些个“这府里的尊荣都是父亲拿命拼来的,孩儿自然体贴父亲,感念母亲,时刻将孝顺二字记在心头”之类的话,贾史氏少不得又和贾代善叹几声:
“咱们政哥儿就是个实心眼子嘴巴拙的,也都是随得我这笨嘴拙舌的性子,远不及老太太□□出来的灵巧可人,
原还可喜他倒肯在正经书本上下功夫,不想身子骨不济,远下金陵一回,竟只过了一遭县试就病倒,虽也带病参加了府试,到底熬不住……”
贾史氏果然晓得贾代善的心思,自从大白姨娘前年产子一尸两命、母子同日去了之后,这个在战场上厮杀得铁石心肠的男人也开始柔软下来,懂得嫡妻幼子的好处。
此时听妻子先唏嘘嫌弃一回幼子,倒反而柔声安慰贾政几句,左不过“如今年幼”、胜不骄败不馁、继续努力待来年”一类话儿,实在好一番夫妻和睦、父慈子孝,只可惜不管是当年第一个真爱于氏留下的贾娇娇、还是前几年差点儿以贱妾出身跃居正式侧夫人之位的大白姨娘留下的贾好好,都不在这天伦画里。
甚至连贾史氏嫡出的长子贾赦都隐隐被排斥在外。
老太太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暗暗庆幸贾赦那儿有贾娇娇故意逗着分心,倒难得没被这幅过分和谐的天伦图刺到,心里的打算也越发坚定:
“善儿这一回随圣驾北上,确实是辛苦了,咱们家这三等公成了二等公,委实是皇恩浩荡……
正巧我精神头略好些,就想着,也有许多年没进宫领宴了,正好趁着今年还走得动,总要去一回,叩谢主子爷恩典,也是全我这一片心了……”
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惹得贾代善都不知道几回提起“主子爷也惦记着您呢”、“之前暑热就惦记着您何以消夏”、“前儿又叮嘱我您手脚早年冻伤过,务必要仔细养着”之类的,老太太才算是说到正题:
“只是今年咱们府里有喜事,当年老国公一辈子浮浮沉沉、蝇营狗苟,临了临了也不过三等公,总还是要善儿争气挣命儿,才先是原籍袭爵,后又更进一等,这可真是咱们祖上再想不到的荣耀,今年祭祖非要仔细些儿筹备,虽说有隔壁代化媳妇并敬哥儿媳妇在,但代化媳妇也渐有年岁,敬哥儿媳妇又辈分小面儿嫩,再则今年又是我们的大喜,也不能把事情一味推给人家忙活……”
贾代善低着头,也不敢去深思亡父在老母口中成了“蝇营狗苟”之辈的缘故,只笑着说些:
“也是多亏了老太□□泽,圣上才格外看顾。”
等话,却也没驳了老人家这一番务必要将今年祭祖事宜重视起来的意思。
贾史氏听着婆母与丈夫一番话,心里也正暗自得意:
你的丈夫到底不如我。
不想才得意半晌,忽然听得老太太话锋一转,竟是:
“既然这么着,史氏宫宴就报病请假、也好在家里准备仔细些……”
贾史氏顿时恨得暗暗磨牙:
虽说宫宴年年有,这三等公夫人到二等公夫人的诰命服饰也算不上有多大变化,然排位上多少总有不同,乃是她夫荣妻贵的得意时候,偏偏给这老虔婆三两句嘴,就要她失去一回在昔日好姐妹面前风光儿的机会!
委实可恨!
然婆媳那是天生的等级压制,本朝又是个以孝治天下的,老虔婆又是先得了国公爷赞同之后才开口的,贾史氏只得撑起一脸孝顺谨慎的笑:
“老太太近来是精神好许多,只到底好几年没劳累过了,这新年大宴,儿媳不跟着服侍,委实难以放心啊!
再则这祭祖事宜固然要紧,也没得因此报病欺君的理儿,总是忠孝忠孝,忠在孝前,老爷的爵位晋升也正是尽忠而来的……”
老太太淡淡一笑:
“放心吧,报病那是报给外头人瞧的,见了主子爷,我自然会坦言缘故,老婆子虽是年老糊涂了,却也不是那种为了自己的私心,就给子孙留下欺君罔上罪过的祸头子……”
这话说得委实重了,贾代善免不了板起脸斥责妻子:
“老太太和当今的情谊,也是你能随便揣测的?”
又腆着脸与老太太陪了好些话,把老太太烦得直摆手:
“罢了罢了,史氏素来是个有口无心的,我们婆媳多少年?还要你来为她赔情儿?”
老太太高坐上首,不轻不重敲打了几句,才接着道:
“至于史氏说的跟着服侍……
你的孝心老婆子尽知了,但侍奉祖宗不比侍奉我老婆子要紧?今年又格外不同往年,你只管将这祭祖的事情办妥帖了,就是代我、代善儿,并赦儿政儿兄弟,给祖宗的最大孝心了!”
说得贾史氏只是赔笑:
“为祖宗尽孝儿媳自是责无旁贷,只是放心不下老太太,毕竟圣上再惦记着您,宫宴上忙乱,也难免有个什么不周到的,老爷到时候又要跟着外臣一处,也恐怕服侍不到老太太……”
老太太摆摆手:
“知道了,我进宫也不是给主子爷添乱的……
我准备带着大丫头一道儿去,也顺便让大伙儿都看看我们国公府的姑娘何等贵重孝顺,也省得让那些没脑子的、唯恐天下不乱的,只管跟着外头的腌臜话乱传,再影响了下头的哥儿姐儿们!”
贾妍妍平日里还有几分活泼,但这种场合素来是跟紧秦姨娘,最是安静柔顺的,但不言不动不代表没带耳朵,闻言少不得一喜:
原来老太太的后招在这里,带着大姐进宫,要是能得太后一句好,甚至更幸运点儿,得圣上赞一声,别说那什么命硬克亲尤其克夫家的命格不过混话,就算真克死几个,也少不了那心思活泛的不信邪!
贾史氏也和贾妍妍猜的差不多,一时心里倒了五味瓶,又是咬牙告诉自己忍一忍,总不好因为一个贱妾生的贱丫头伤了自己的政儿敏儿,又是深恨连自己的敏儿都没福进宫领宴,倒让这贱人生的抢了先,都是老虔婆作怪……
但不管怎么拿不定主意,面上总还是要笑着:
“老太太说好,自然是极好的,就怕大丫头没进过宫,别说侍奉老太太,倒要老太太反过来照看她……”
老太太一把将贾娇娇揽进怀里:
“怕什么?大丫头也不是那种小家子气儿的,我老婆子也不是个真只能靠孙女儿照看的。”
贾史氏看她态度坚决,贾代善又只知道一味儿愚孝,又想着好歹今儿才腊月初一,离宫宴还有二十七八天,且还有得谋划,也就先笑着应下来:
“老太太说得是,您素来最是考虑周详的,总是儿媳关心则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