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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这般想着,事情也就这般定了,托了娘家侄儿透了话,那家子虽对贾娇娇的包衣身份有些许介怀,到底国公府邸摆着,老太太更是个十分得当今敬重的老人,思来想去,也没甚好挑剔的,便递了话来,只说还要相看相看。

这婚姻本是大事,虽说时下主要看的是父母门风兄弟争气,然贾家与那尹佳氏两者,一包衣一在旗,一从军一从文,往日里虽没什么仇怨,却也没多少往来,不过是老太太有个娘家侄儿媳妇正好也是尹佳氏,从中牵线,尹佳氏才知道贾家有这么个正与自家嫡长孙年岁相当的大姑娘。

如此这般,人家提出要相看相看,老太太也没将事情往人家是不是刻薄包衣人家教养的上多想,反而兴致颇高地帮贾娇娇挑衣裳选首饰,又讲了好一通那汉军旗石氏老太太的一些规矩为人,并尹佳氏太太姑娘们的性情喜好等等——

老太太还有一个侄儿媳妇是石氏女,虽不是满洲旗人,却也是正经汉军正红旗,据说与太子妃祖上也曾是同宗,不过树大分支罢了。

正好石氏与尹佳氏也联络有亲,这一回她们那一支老太太兴致高,邀了好些太太姑娘并小爷们赏荷花,那尹佳氏小哥的母亲嫂子也都在受邀之列,老太太娘家也有好几个侄儿媳妇侄孙儿媳妇受邀,恰可带了贾娇娇一道去见见世面,也给尹佳太太相看相看,也让贾娇娇亲自看一眼那个哥儿。

当然,对于这两个目的,贾史氏都很有话说,如前者:

“我们堂堂国公府,如何就沦落到要让大丫头去给个五品小官人家相看的地步?纵老太太觉得我挑的人家有所不足,也可怜可怜我一时急里忙慌的心思,再帮着掌掌眼就是了,何必如此随意不拘呢?需知就是赦哥儿,也没得为了自己娶媳妇,就随随便便将姐姐们嫁出去的道理。”

又如后者:

“老太太素日最是个重规矩的,岂不知就是这公主格格们也没有自己相看夫婿的?倒纵得大丫头这般张狂!知道的说是老太太近来越发慈心悯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这一日日一年年的苦药汁子,都把人吃糊涂了呢!”

当然,后一句没敢当着老太太的面儿说,只是也真够猖狂的。

老太太多年不管家,也多年没管贾史氏那正院儿里头的事情,但真让她有心想听,也自有手段,将贾史氏身边的一言一行都探听个明明白白的。

只不过老太太一直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实不肯坏了儿媳的名声,倒带累了孙儿孙女们去,也就忍着,只待日后孙女出门、孙子娶亲之后,一并风行雷厉清算了而已,此时就是贾史氏当面劝谏的时候言语也不怎么好听,她也不过淡淡训两句:

“行了,咱们虽算不上正经旗人,却也没得捧着满清主子的饭碗,倒去守前朝那样迂腐规矩的。咱们国公府的大姑娘,就是亲自挑一挑女婿又怎么了?

只是什么五品小官的话也再莫说了,人再怎么五品小官,总是正经满洲镶黄旗下,家里头的姐儿们,也是要经大选的贵重人儿呢。

我知道你母亲娘家本在汉军旗下,不比包衣旗的卑微,然而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要懂得谨言慎行四字,没得给贾、史两家招祸。”

而后便缓和了脸色:

“我知道你担忧政哥儿前程,原也无可厚非,左不过给丫头们挑人家是日日都使得的,这政哥儿回祖籍科举,却是十几年才这么一回,也怪不得你心烦气躁的……

行了,大丫头的事儿我来操持,二丫头的就让秦氏多操心操心,三丫头且等赦哥儿媳妇进门了再说不迟,你且去看看政哥儿那边是否准备妥当了,这些日子也不需来请安,孝顺也不在这个时候,你只管将政哥儿四姐儿打点好了,就是孝敬我了。”

三言两语就抹了贾史氏一脸,偏还要感念老太太一片慈心,这背后如何咬牙切齿就不提了,左不过老太太就是听说了,也只记在心上。

贾娇娇已经悄悄喂了老太太一点子好东西,但再说是好东西,也不过是和一般凡药相比:

这能使身体机能恢复到最健康时期的五六分也算难得,但比起其他比仙丹都差不离的,又委实寻常,且兼作用缓慢,老太太这两日也就是觉得精神略好点儿,汤药都还不敢停呢,哪儿想起来改变对付贾史氏的计划?

不过让尚嬷嬷多多帮贾娇娇打听尹佳氏太太奶奶姑娘们的性情,并如今时兴的服饰衣裳,乃至主人家石氏的规矩做派、其他客人的身份等等,最多自己兴致儿来了,也听大孙子说一回那些人家的哥儿爷们,也和孙女说一点儿早年的人脉忌讳罢了。

难为老太太,都好几年连宫宴都没去,寻常亲友更是走不动了,却甚至不需尚嬷嬷提供最近情报,只凭当年印象,推测出来的这几家关系近了、那几家关系淡了,这家奶奶重规矩,那家太太爱端方,又哪哪哪家的姑娘如今该长成了,只怕是随了她娘的掐尖要强儿罢?

甚至于哪哪家的姑娘早两年上记名了,如今在宫中大抵如何,家中格局又是何等变化,又哪哪家的小子爷们出息了还是纨绔了,家里头是东风压倒了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了东风,都能猜测个*不离十,不说尚嬷嬷十分佩服,就是贾赦都听得合不拢嘴:

“那家确实是才听说爱妾生了个庶子,都养到四五岁的嫡子就忽然十足落水,救上来时都硬了的,老太太可怎么知道?莫非还能未卜先知不成?”

少不得惹老太太一番摇头:

“也是我护得你太好,竟连这么浅显的阴私都看不透……那家子宠妾灭妻原就是打父辈传下来的不堪,他家的爵位也是因此才闹没了的,偏那小子的爱妾,又是生母姨娘的亲侄女儿!”

贾娇娇给老太太编织的迷梦不过一个大致框架,但为了让老太太对贾史氏的狠毒刻薄有更深刻的认识,她也不管所谓红学家们的推测靠不靠谱,只管将最脏的水往贾史氏头上泼,少不得就要让梦中那个可怜老头提一句

“我如今这般,已经万事不指望了,只盼姐姐有能为,稍微看顾一下琏儿便是。他虽有些好色无知,却还是个好孩子,总是我这个当爹的,因着当年瑚哥儿落水一事不明不白,他太太因此早产了他也是糊里糊涂的,就没了胆子,由得老太太和他那好二婶子将他养得这般模样……”

之类的,老太太这些日子正将梦里所见所闻都掰碎了分析呢,偏又听说了一个落水而亡的,可如何不和贾赦多说几句?

往日她也只当大孙子只管安享太平,日后后院自有她精挑细选的好孙媳妇打点,再不需他操心分毫的,可一梦痛入心肝,也就宁可拼着将贾赦脸稍儿都吓白了,也要和他稍微说两句阴私狠毒之处:

“那老姨奶奶虽因着规矩礼法,到底没能给扶正了,却也是高踞正房的。那小子说是养在嫡母跟前儿,可谁不知道那家老太太就是因着‘养’了这庶子两年,得那老姨奶奶日日‘侍奉’探望,硬是给活活憋屈死的?

那家男人由得妾室这般,那小子又是这般姨娘养出来的,哪儿还能当他是个人呢?少不得该拿嫡庶不分只当寻常了,别说看得透看不透他那表妹爱妾,就是明知道嫡子死的蹊跷,倒还欢喜给了爱妾爱子让位的,也未必可知。

到底再如何说父子天伦,也耐不住有些披着人皮,却不做人事的呢!”

直把贾赦吓得手里的茶盏都磕碰作响,贾娇娇才插一句:

“老太太果然见识高,都说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咱们老太太也就是可惜了没能科举,不然指定是个状元探花呢!”

又笑问贾赦:“赦兄弟可会水不会?日后有了嫡子,可千万要教他游水,也千万要当眼珠子护着,咱们太太想是没个亲侄女儿给你做妾,然本朝虽也偶有庶子袭爵,到底当今越发重视嫡庶之别,特例只怕越发不常开,弟妹又是老太太给你千挑细选的,咱家这长子嫡孙哪,是再护得严实些都不为过的。”

这傻大姐虽在察言观色上是个渣,话语却会说两句,又难得常说在点子上,如这回,便是又说到老太太心坎儿里头去,又哄得贾赦稍微不那么惧怕了,果然让老太太又高看她三分,只一叠声呼唤丫头:

“去,去将我那套点翠头面拿来,就是我第一回出宫时,太皇太后赏下来的那一套,让大丫头改明儿出去的时候正好戴——

如今姑娘家不合适戴全套,可就那几个蝴蝶簪子点翠流苏的,也很是不俗。”

寿儿亲自去取了来,贾娇娇也不客气,只笑嘻嘻谢了,又冲贾赦道:

“你日后可要对弟妹更好点儿,也让她记着我的好,别恼了我将老太太的好东西偏走许多才是。”

祖孙说说笑笑的,转眼一晌就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