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君音的话,尹天明无法理解,连他自己都觉得没戏的事情,却被顾师姐如此笃定的说了出来。
“师姐你比我厉害,比我知道的东西多得多。从各方面来看,你离开的可能性远远超过我,为什么会觉得我能走出去?”尹天明认真的问道,紧接着又补了一句,“我那些异常的经历,似乎都是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指引我走上一条错误的道路。”
起初,是一次又一次险象环生的hell级任务和常人难以理解的事件,当他勉强撑过了这些,却又面临一个个诡异的存在,拂晓、愚者、般若、阿宁……
他本以为拂晓是这些存在里,唯一一个对他抱有善意的,但他清楚地记得最后一次见拂晓时,曾问过关于愚者的问题。
拂晓给予了他“如果有任务,可以照做”的回答,使得他又信了愚者几分。
而后,免费赠送的道具让他聆听了引导者的秘语,但这秘语太过沉重,如果让他选择,他宁愿什么都不知道,况且,还让他拥有了“引导者钢笔”这个烫手山芋。
虽然心灵窥伺中,钢笔发挥了一定的作用,但与之俱来的是难以承受的祸患。
他回到红岛后曾试图扔掉钢笔,却发现这件道具离他超过五米,便会自动回到背包里。
直到被红岛之外的神秘人带走。
那么那个神秘人的出现,又会掀起怎样的蝴蝶效应。
“你是唯一的变数。”顾君音开了口。
“变数的定义是什么?如果仅仅是异常经历的话,师姐你、轩哥、我哥,都是变数,或许还有很多我们完全不了解的隐藏在暗处。”尹天明并不认可她的说法。
“定义是,超出鬼脑的掌控。”
正当尹天明以为顾师姐要说些安慰的话时,她却道:“如果你觉得有压力,可以不努力,但至少,也不要主动放弃。”
顾君音顿了顿,眼底的犹豫一闪而过,“或者你……可以跟我说。”
这或许是她第一次鼓励人,虽然听起来也没什么安慰的效用,毕竟以往,她说的话诸多类似于“要不择手段的活下去”。
但此时此刻,尹天明想起的并非这句。
而是不久前,顾师姐对他说“你想带着别人的希望活下去,还是带着别人的希望去死,都由你自己决定”。
她的话似乎总对应着两个极端,生与死,努力与放弃。
尹天明看着顾师姐平淡如水的眼眸,心里却愈发难以平静。
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说给谁听,也不知道自己希望得到怎样的回答。
或许不回答最好。
“我有时候觉得我很不正常。”尹天明弯下腰,将右边裤腿卷了上去,露出脚腕处额外扎眼的亮银色坚硬固体。
“我时常会忘掉自己断过一条腿,
“我杀过人后,当时很痛苦,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可正常人怎么可能很快冷静。
“明明深夜鬼屋里都是鬼,我为什么还会一次又一次的探索,甚至主动去和它们交流,有时候我觉得我的情绪不归属于我自己,会飘到云外,留下的只是会说话的空壳。
“那种感觉很难受,尤其是我回想起这些事的时候,我会很难受。
“我想离开红岛,又不想再坚持,我很纠结,你能明白吗?
“我到底在做什么样的努力?如果只有我自己离开了红岛,有什么用?
“况且,根本没人能离开吧。
“它不会放我们走的,随便就可以制造必死的任务让我去完成。红岛之外是世界的间隙,那里有的只是飘荡的魂魄和腐烂的身体,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出现在那里。
“引导者、守夜人、通界人,甚至部分深夜鬼屋里的鬼,他们曾经都是红岛成员,也是被永远囚禁的灵魂,可能比红岛之外的孤魂还要痛苦。
“我不想成为其中任何一个,但这一切都不是我能左右的。”
他并非在提问,而是自问自答,自我否定,越接近真相,他越想逃离。
这些话他憋了很久,里面藏了很多秘密,有些他想告诉信任的人,可当他信任的伙伴来到他的身旁,他又不知如何开口,因为里面,还夹杂着一些隐私。
尹天明说完后,空气凝滞了十余秒,顾师姐颤动的睫毛和时而扑闪的眼睛告诉他,她在听。
“你把我看作殷俊吧。”顾君音忽然轻声道。
尹天明摇了摇头,“不需要看作,你们就是一个人。”
只见顾君音眼眉低垂,片刻后又望向他,抬起手,上前一步。
黑暗与柔软同时包裹住尹天明。
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一只微凉细腻的手遮住了他的双眼,还有一只手轻放在他的脊背上。
顾师姐的声音再次响起,在他的耳边环绕。
“创伤不需要记住,需要记住的是导致创伤的原因,你能够做到。
“你是尹天明,不是别人。
“如果你不想一个人离开红岛,那就试着带所有人走。
“它不会在一年和二年时行动,既然你有着别人没有的特质,就有可能创造无人能创造的机会,离开的机会,甚至是带着所有人离开的机会。
“但是这件事,你也不需要告诉任何人,因为你只是试试,如果没能成功,也无所谓。”
这是尹天明认识顾师姐以来,听她一次性说的最长的话,自始至终,他的眼前都是漆黑一片,但温热的触感却分外清晰。
其实顾君音并不是要让尹天明“拯救全体红岛成员”,她本来想说的是“试着带我走”,但她说不出口。
改换了说法也没什么问题,她相信尹天明在意的人有很多,除了轮回社众人,还有红岛里那些抱有善意的人。
“为什么要遮住我的眼睛?”尹天明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他没有追问顾师姐刚才的任意一句话。
“我想当我松开手时,会看到熟悉的光。”
“只差一步了。”尹天明缓缓抬起手,稍有迟疑,待他发现顾师姐没有任何动作时,他整个人向前微倾。
他或许还没有被说动,但此时此刻,他很想做一件事。
那就是紧紧地抱住面前的人。
半年光阴,可遇不可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