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瑶与颙琰一同乘轿撵,往翊坤宫去,宛瑶掀开明黄缠金丝锦缎车帘,看着车帘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又望着大雪中的坤宁宫,一时无言。
颙琰温柔的将宛瑶拢了过来,将车帘撂下,拂了拂宛瑶斗篷上的雪沫子,温声说道:“别担心,如妃在这里守着,不会有事。”
宛瑶侧过脸来,一张包子脸上,有些许惶恐不安,问道:“如姗说,皇后最多再撑一日。”
颙琰面上闪过冷漠至极的笑意,声音凌厉了许多:“喜塔腊氏一族若想活命,皇后就必须要再撑一段时日,胆大至此,朕容不下她,皇阿玛更容不得有人在他眼下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宛瑶不明白,明明已经濒死的人,怎么可能说活命就活命呢,如姗已经用了千年人参,也只能保喜塔腊氏一日而已。
颙琰见宛瑶不安的盯着他瞧,明澈的杏眸中,闪动着惊惧之色,少不得轻言抚慰:“你别多想,这不是她活不活着的事儿,就如同朕今晨与你进暖阁的时候一般,朕说她活着,她就是活着。”
这下,宛瑶终于听明白了,原来,喜塔腊氏现在活着与否,已经不再重要,便是她死了,皇上说她还活着,她就必须活着。
宛瑶惊惧未定,靠在颙琰肩头,轻声说道:“今日二阿哥都来了,若是我没有闯进去,怕这会儿已经被打入冷宫了吧。”
若是宛瑶再发现的晚一些,二阿哥到的时候,见到的是皇后的尸身,二阿哥与四公主同时发难,说是她害死了喜塔腊氏,她会如何?不会立刻死,因为她肚子里怀着龙嗣,但那样的惊惧之下,她说不得会提前生产,若是幸运些,可以平安诞下皇嗣,若是不幸的话,宫里头一尸两命的实在太多了……
宛瑶想着想着,将后头的风帽戴上,把自己的头都埋进去,她险些就要死了,这个局布了两三个月,而她直到最后一刻,才知晓……
颙琰知道宛瑶怕什么,若真的……纵是他护着,太上皇也不能容下一个,让皇后暴毙的妃嫔,他也是慌的,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将宛瑶护得很好,然而,他发现还有他不能控制的情形,比如皇阿玛,比如和珅,比如取代福康安的福长安。
颙琰第一次生出这样的无力感来,他比任何时候都希望,自己能够成为真正的,可以当家做主的皇上。
“瑶儿。”颙琰伸出长臂,将宛瑶拢入怀中,将手落在宛瑶圆滚滚的肚子上,轻声说道:“等喜塔腊氏的事情了了,朕扶你为后。”
宛瑶抬起头来,诧异的看向颙琰,就见颙琰眼眸乌湛湛的,带着坚毅,承诺道:“朕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你成为大清国的皇后,母仪天下。”
坤宁宫中,如姗坐在暖阁的嵌螺钿紫檀木罗汉榻上,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架子床中的喜塔腊氏,殿内跪着的不过三个太监,三个宫女,这六个人中,如姗能叫出名儿的,只有瑞芯一个。
如姗端起茶盏来,淡淡的看了六人一眼,指着后头那三个小太监说道:“这三个送去喜塔腊府,至于后头这两个宫女,灌了热碳,送去浣衣局,是生是死,看她们的造化。”
如姗不过一句话,就处置了五个人,只留下瑞芯一个,瑞芯起先背脊还是挺直的,此刻却慢慢佝偻了下去,给如姗磕头道:“请如妃娘娘开恩,让奴婢伺候完皇后娘娘最后一程。”
如姗的目光落在瑞芯身上,静静的瞧了一会儿:“你倒是个难得忠心的,到死都替你的主子考量,若是宫里头多些个像你这样的奴才,这宫里许是就太平了。”
景馨身边原本伺候的碧阮,景馨待她极好,但碧阮仍旧同姑姑冉鸢投奔了贵妃;凝碧身边伺候的碧霞,就更不必说,送凝碧上路不说,还成为了霞常在。
可瑞芯不同,皇后待瑞芯算不得极好,只说当初出了凝碧的事情,瑞芯被带走,皇后连求情都没有,只打量着,舍了瑞芯,换坤宁宫的太平,可即便是这样,瑞芯仍旧对皇后忠心耿耿的。
瑞芯也是死到临头之人,她也不明白,怎么自己这个最有前程的人,就落得如此田地,连景仁宫贤妃跟前的瑞汐都不如。
瑞芯笑了笑,又给如妃磕了一个头道:“奴婢能带着忠心的名儿去死,也是娘娘恩典了。”
如姗又看了眼架子床上的皇后,轻轻闭了闭双眸,曾经大清国的皇后,一国之母,原来死的时候,也没什么不同,再怎么样的如花容颜,不过过眼云烟罢了。
如姗感慨良多,只道:“皇后还能撑上一夜,你不必急着去死,咱们大清国的皇后是福泽庇佑之人,必是要过了年,才会离世的。”
瑞芯缓缓点头,在宫里头的日子久了,便有这点好处,那便是不拘听到什么,瞧见什么,都能宠辱不惊了:“如妃娘娘放心,奴婢会伺候着皇后,走完最后一程。”
如姗“恩”了一声,倚在窗下的美人榻上小憩,碧溪走进来,轻手轻脚的给如姗搭了一块富贵牡丹绒毯。
如姗缓慢的睁开眼眸,吩咐道:“皇后病情加重,吩咐其余妃嫔去慈宁花园给皇后娘娘诵经祈福,年底的选秀,推迟到明年开春,把各位亲王与族亲的侧福晋,庶福晋,侍妾先指过去,至于嫡福晋,等皇后娘娘病好了再说,还有腊月里的节庆一并都省了,只留宁寿宫的。”
碧溪一一记下,又轻声耳语道:“刚刚二阿哥将四公主带走了,您看,要不要奴婢提点提点四公主身边的嬷嬷们?免得四公主闯下大祸而不知。”
如今的情境,那是太上皇暗许了的,皇后要过完年,才能死,依着四公主那性子,若是胡乱喊出去,说皇后娘娘已经殁了,那这责任,谁也担不得。
“何苦去做那坏人?四公主经历丧母,又有二阿哥这样的哥哥,想来一夜之间长大,也不是什么难事。”如姗说道。
此刻的四公主雯静,正被二阿哥拉拽着,在四面透风的凉亭里说话,这会儿外头飘着鹅毛大雪,雯静没有披斗篷,有些哆嗦,二阿哥披着狐毛大氅,将身边伺候的人,都打发的远远的,才与雯静说话。
“你行事一向没个准头,我早便与你说过了,还跟往常一样便是,你偏要这么频繁的来给皇额娘侍疾,如今可好,两三个月的谋算,被你毁于一旦,若不是你,这会儿纯妃如何还能与皇阿玛一道回翊坤宫去?那在坤宁宫坐镇的,又怎么会是如妃!”二阿哥话语里的埋怨与斥责,毫不掩饰,只隔得远远的嬷嬷们瞧着,只以为是兄妹相亲的画面,因为二阿哥的面容上,满是亲和的笑意。
“二哥,我……我只是想多陪陪皇额娘,外祖说,皇额娘就是这两日了,我才……我才忍不住……”雯静不知道心中的委屈与不安,该与谁说,她害怕极了,没有了母后的庇佑,她该怎么办?当真如同纯妃所言,她要嫁去科尔沁吗?
二阿哥绵宁半点不想理会雯静的眼泪,将颙琰那句话,原封不动的送给雯静:“皇额娘还没死,你哭什么哭?如今皇爷爷也知道了,我这次,真是被你牵累死了!若是皇额娘死了,我还失了皇阿玛与皇爷爷的心,你说你我将来会如何?怕是要被纯妃与如妃连皮带骨头的吃了去。
你瞧见方才纯妃的模样了吗?她看穿了,她如今深得皇阿玛宠爱,若是她诞下一个阿哥,再给皇阿玛吹枕头风,那我……”
绵宁的面容之上,终于多了一丝隐藏不住的阴鸷,他将双手落在雯静的两肩:“四妹妹,二哥的未来,你我的未来,如今都在你的身上了,我只三个月前来过一回,至于今个儿,也是被你喊来的,我半点不知内情,只有我在这件事情中摘个干净,我才能成为太子,才能为你撑腰,你明白吗?”
雯静抬起头来,惊讶不已的看向绵宁,眼底噙着泪珠:“是二哥让我瞒着皇额娘的病情,二哥……”
绵宁落在雯静肩上的手,加大了力气,雯静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绵宁盯着雯静的眼睛,用力的盯着:“四妹妹,你若是想说,这一切是我主谋,那也没关系,你尽管去说,左不过皇额娘要死了,我便是被皇阿玛与皇爷爷厌弃也没关系,最多便是我一死了之,去陪皇额娘罢了,可你呢,若是我与皇额娘都不在了,你怎么办?纯妃会饶了你吗?三阿哥成为太子,或是纯妃所生的,如妃所生的阿哥成为太子,你会有活路吗?你好好想想!”
雯静慢慢的垂下头去,低眉顺眼的说道:“二哥,我知道了,这件事情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与二哥无关,也与外祖无关。”
二阿哥满意的松开手,在雯静的肩头拍了拍道:“四妹妹最通透了,你放心,待二哥成为太子,二哥必不会亏待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