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是骑射课,连央难得自己起了个大早。
她还没碰过骑射呢,好奇的紧,见封止观来了,像只开心的小花蝶,忙到她跟前问她备的骑装是什么颜色。
得到回答,就在一床明艳的骑装中,挑了与她同色月白骑装。
封止观唇角微扬,“你选你自己喜欢的就是。”
“可我就想和阿观穿一样的颜色,旁人一看就知道咱们关系好,对了,要不要给春如也带一身?”
很快连央又摇摇头,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
且不说谢春如会不会喜欢白色骑装,比照她的身量,想来谢春如也穿不了她的骑装。
一想到自己糟糕的身高,连央就有些不服气的抻了抻腿,好似这般就能叫她抻高一些。
小动作没逃过封止观的眼,眉梢浅浅的笑越发深。
“阿央,你还能长,不必忧心。”
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封止观,连央表示,她一点也没被安慰到。
只可惜,心心念念一上午的连央,最终还是没能上了骑射课。
撞见裴玲押着一名女子跪在善冶湖边,一副要将那女子扔进湖中的场景时,连央只觉头疼。
尤其对上裴玲不怀好意的眼神,连央更是烦躁。
她压根不想掺和进旁人的事情中。
“怎么,连三姑娘是打算,见义勇为了?”
裴玲身侧还跟着三位女子,观其肤色长相,都不似寻常闺阁女子。
在裴玲话音落下后,三人就隐隐将她围住。
本没打算多管闲事的连央见状也不走了。
冷下脸走到裴玲身前,将狼狈的倒在一旁的女子扶起。
这一扶连央才惊讶的发现,这名女子脸上手上都被打出了伤痕。
伤人不伤脸,尤其是女子,这是连央都明白的道理,眼前女子面上的掐痕,很显然是裴玲有意羞辱。
“还能走吗?”
白棠起身时身躯佝偻,摇摇欲坠的模样让连央皱起了眉。
除却零星的同情外,连央只是觉得,她掺和进是事情看起来比她想的还复杂。
“啪啪啪。”裴玲阴阳怪气的在一旁鼓起了掌。
“白家大小姐就是白家大小姐,和我这样的人就是不同命,瞧瞧,还有人能来为你出头呢。”
裴玲满面讥讽的看着白棠,这个当年高高在上,玩弄她羞辱她的女人。
白棠眼底闪过一丝羞辱,可想到如今白家的近况,她只能咬牙和血吞。
连央在一旁听出点新仇旧恨的味道,意味不明的看了裴玲一眼。
“说吧,你想做什么。”
连央不是傻子,她往日和封止观谢春如形影不离,偏偏今日封止观二人被学正叫走,让她先往绛雪轩去。
这么巧,就让她撞上了这一档子事。
裴玲唇角微扬,“你和她,只有一人能完好离开,不如连姑娘自己选?”
“你的依仗究竟是什么?”
连央确实好奇。
裴玲父亲救过封九妄不假,她得到一些皇家庇佑也应当,可她连央难道就不是受陛下庇护的人吗?
裴玲究竟有什么底气,敢这样明目张胆的为难她?
“我的依仗?连央,我没有依仗,你知道的,我连父亲都没了,你不同,你双亲俱在。”
裴玲看到连央渐渐冷下的神情,装模作样的捂了嘴,“哎,我说错话了,连姑娘是庶女,永安侯夫人可不是你的母亲,哈哈哈哈。”
连央看着裴玲笑的前俯后仰,神色默然,眼中生寒,直到裴玲停下笑声,连央依旧冷淡。
裴玲想看到连央愤怒,惊慌,无助的表情,唯独不想看她这般淡定冷漠的模样。
冷哼一声,裴玲目光转向白棠。
“连姑娘仗义,不做选择,白大小姐呢,你选谁离开?”
白棠身体微僵,为难的看了一眼连央,躲开了连央冷淡的目光,弓着身,小声的回答,“你,你与连姑娘慢慢叙旧,我,我就不打扰了。”
随后白棠就瘸着腿,忙不迭的离开,甚至在路过裴玲时,还垂着头对她再度弯腰,卑微的仿佛她是裴玲的侍女。
等到白棠离开,裴玲等人好整以暇的准备欣赏连央露出,失望,震惊,失落的表情来。
连央只觉得好笑。
她本也没想救白棠,她们二人萍水相逢,保全自身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罪过。
连央眼尾微扬,随手从头上摘下一朵珠花,漫不经心的砸在裴玲肩头。
“想做什么就说,怎么,还要等我看你们排一出戏?”
总在那儿露出个傻傻的表情看她作甚?
是打算把她围在善冶湖打一顿,还是也想把她扔旧湖里,就不能直说吗?
生怕封止观和谢春如赶不上时间救她吗?
裴玲最受不了旁人这样云淡风轻拿玩意儿砸她的模样,登时怒火上涌,什么先礼后兵她在管不上,冷声喝到,“你们把她按住!”
她要好好教训连央。
立在她身旁的三位女子身手敏捷,上前就要抓过连央手臂背向身后。
猝不及防,一愣哀嚎,先到连央身边的白衫女子掌心赫然插着一只金钗,洞穿掌心的伤口鲜血直淌。
突然的变故让在场之人一愣,连央唇边扬起一抹肆意的笑,如先前一般,扬起眼尾,从头上又摘了一只金簪下来。
白嫩的掌心还沾着方才被金钗狠戾扎穿白衫女子掌心留下的血迹。
连央将簪子置于掌心,愉悦的颠了颠,笑意越深。
“喏,我还有一只簪子,你猜猜,它会扎穿谁的掌心?”
连央眉眼灿烂的不像话,唇瓣微扬,仿佛是在和好友商量着明日聚会要着什么衣裳。
裴玲心下骇然,很快又恢复镇定。
冲另外两名女子道,“她只有一根簪子,你们一起上,还能再被她伤到不成!”
两位女子意动,却见连央弯了眉眼。
“你们不会觉得,我的依仗只是这根破簪子吧?”
随着连央话音落下,方才手上的白衫女子突然捂住手掌尖声哀嚎起来。
“痛,好痛,这簪子上有毒,求求你,求求你给我解药,求求你。”
白衫女子的掌心若被火灼一般,痛彻心扉,她就这样爬跪到连央面前,求她给解药。
连央浅笑盈盈,任由她痛苦哀嚎的跪在脚边,目光移向裴玲。
“喏,你要求她救救你,以一换一,你就有救咯。”
不久前发生的剧情瞬间颠倒。
连央让裴玲亲自尝尝,被人放弃的滋味。
此刻,白衫女子掌心伤口流出的血越发灼烫,她哭红了眼看向裴玲,却很清楚裴玲不会救她。
不再看裴玲难堪的面色。
“二妹,三妹,把她押过来!”
白衫女子厉喝,另外两名女子问声瞬间行动,不过瞬息,就将裴玲双手背在身后,抵着她的肩膀推搡着走向连央。
“连,连姑娘。”
白衫女子此刻已是气息微弱。
连央没有丝毫松动,掌中的金簪扔在抛掷着玩,
“我不是说了吗,以一换一。”
压住裴玲的黄杉女子闻声,为难的看了一眼大姐,最后一咬牙,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银簪,另一名女子强压着裴玲将手掌张开。
下一瞬,银簪狠狠下戳。
“啊!”
裴玲的掌心血流如注。
连央轻笑一声,从怀中掏出蓝宝石匣子。
蹲下身,打开匣子取出一颗新换上的松子糖,喂到白衫女子口中。
“骗你的,我怎么会使毒呢。”
连央眉眼天真灿烂,白衫女子却顿觉心冷。
目光移向裴玲掌中的伤口,无力的倒在地上。
连央耸耸肩,只觉得裴玲果然愚蠢,连带着她身边的人都不太聪明。
不过是点辣椒水罢了,洞穿的伤口碰上辣椒水,会如灼烧一般疼痛不是很正常?
月白色的裙摆曳过血色,连央目视前方,脚步轻巧的从裴玲完好的另一只手上踏过。
正想着要如何向封九妄讨奖赏,却在脚底踩到一枚圆润的珠钗时,猝不及防的崴了脚,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与此同时,她还听到了一声急促的呼喊,“连央!”
随着跌倒脑袋磕在身旁的树干上,连央成功晕厥。
变故来的出乎意料,两位掌心血流如注的伤势,丝毫没被人放在眼里。
封止观扶住连央,凤眸冷寒,“放肆,来人,将她们押进宫。”
封九妄召见完挞拔将军,看到跪在殿前的裴玲时,面色寡淡。
裴玲掌心的伤口仍在淌血,无人为她医治。
玄色龙袍落在面前时,裴玲忍不住浑身发颤,她用尽力气,从喉间挤出,“陛,陛下,我父亲救了您,您......”
“这就是你的依仗?”
裴玲神情恍惚,不久前,连央问她,你的依仗是什么。
裴玲唇瓣开合,她想再次大声的回答,她的父亲是救驾功臣,她是功臣之后,她是父亲独女......
封九妄看穿了她的想法,没在看她一眼,抬步离开,只声音冷漠道:
“传,过继裴渊为裴庆之子。”
裴玲瞳孔大张,瘫软在地,
过继裴渊为父亲子嗣......
那她还能依仗什么......
众人噤声。
连央点背,脑袋正巧磕在树干的突节处,这才晕倒。
相比较而言,足部肿胀的脚踝显然更严重些。
封九妄甫一入内,就看见连央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
双眸紧合,仿佛又回到了最初,她脆弱娇怯的时候。
封止观看见父皇,正准备行礼,就被封九妄打断。
又看了连央一眼,封九妄方才转身出门。
白御医了然的跟上,封止观也后知后觉的一并跟在白御医身后。
“她如何。”
“连姑娘没有大碍,只后脑收到撞击才导致昏迷。姑娘醒后恐会头晕恶心,陛下还得哄着点姑娘喝药。”
封止观闻言悄悄看了一眼在她心中,总是威严难以接近的父皇,却发现父皇对哄连央喝药这件事仿佛,习以为常。
“连姑娘严重的是脚踝,得卧床静养一段时间,臣自制的药油管事儿,就是用着比较疼,陛下您看?”
“都备一份,叫她自己选吧。”
“是。”功成身退,白御医脚步飞快的离开了玄极殿。
封止观立在封九妄身后,静默半晌主动开口,“今日阿央独自先往绛雪轩去,儿臣赶到善冶湖边,正好看见连央晕倒在地,究竟发生了何事儿臣不知。”
封止观看见连央时,因有树木掩映,并没能看见她的先崴脚跌倒,磕到后脑勺才导致晕厥,所以她默认了是在场的其他人致使连央晕倒。
其中连央脚踝的扭伤正好可以证明她们对连央的推搡。
“对不起父皇,儿臣没能保护好阿央。”
说这话时,封止观将脑袋微垂,充满了十分的自责。
她分明知道裴玲不是什么有脑子的蠢货,却还是任由连央独自一人往绛雪轩去。
没人知道,在她看见连央昏迷倒地的时刻,她心中涌起多大的怒意。
她几欲将裴玲直接扔进善冶湖,是公主的身份强迫她留有神志,才将人带到御前。
想到善冶湖,封止观再度开口,
“裴玲近些年来越发荒唐,最爱做的事就是将人扔进水里。”
封九妄神情再度寡淡。
“后悔了。”
封止观双拳紧攥,心中的悔意被一语道破。
裴玲之所以这些年能横行霸道,皆因她心中有愧,皇室才屡屡为她撑腰。
四年前,封止观九岁,一并受白家邀约,她当时年幼,尚不如今果决,她到时正巧看到裴玲被白家仆众押近湖边,稍作犹豫,华天桃就先一步救下了裴玲。
事后封止观总无法忘怀裴玲双眼紧闭,浑身透着绝望悲戚的被押近湖面的模样。
从而生出了一份内疚。
她不该犹豫的,她应当勇敢的上前救下裴玲。
可渐渐,裴玲越发荒唐,在她用同样的手段对待白棠时,封止观尚且能够接受,可连央被牵连时,封止观只觉得是她往日给裴玲撑腰,壮了她的胆子,才害了连央。
“儿臣日后不会再妇人之仁。”
封止观闷闷的回答。
封九妄转头看向封止观。
她长高了许多,初次见她还只是个眼睛都睁不开的小娃娃。
“君者仁心,并无不妥,你只是眼光差了些。”
封止观抬头,也许是和连央待在一起久了,眸子亮晶晶看他的神情,都学了连央七分。
封九妄失笑,大掌在封止观肩头拍了拍。
“不必苛责。”
“谢父皇教导!”
封止观失落的心情顿时高涨,面上的喜色压根没打算藏。
她实在太渴望与父皇的亲近,这样的机会又太少。
这还是父皇第一次拍她的肩膀,鼓励她!
“嗯,既如此,你便亲手将她们丢进湖中去吧。”
封止观笑意微顿,随后朗声应下。
封九妄在廊下独立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