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五月底,郧阳山区。
又一次来到这里,李征的心情还是有些复杂的。
并不是触景生情,而是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严重的怀疑,流寇明显已经被逼入绝境。
之前曾有无数次机会,能让他们在官兵之间的缝隙中逃遁,但这些流寇却从来没有尝试过。
眼下被团团围在了山里,再想逃出生天,可就难如登天了。
从收到的消息来看,这一次不比上次,陕西方面的官军数量更多,在商南与汉中,都布有重兵!
而四川方面,石柱兵与四川官军更是在菱州府汇合,做好了准备。就算这次流寇再次翻山而去,但无论逃向哪个方向,也都是自寻死路罢了。
至于湖广的左良玉,此时已经与卢象升大军汇合了。在自家地头,左良玉明显人多势众,竟然拉起了越过五万的人马!
虽然一看就知道,这五万人中一大半都是拉来的青壮,但这声势却是在官军中最为强盛。
左良玉显然已经圆满的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在卢象升面前满脸红光的汇报着自己的功劳与苦劳,神色之间更是没有了之前的人穷志短,尾巴都快竖上天去了。
不过李征却懒得的听左良玉自吹自擂,他心中依旧迟疑不定、
卢象升一生安抚之后,也是红光满面的宣布,三天之后便是总攻时间,鼓励诸将士气,争取将流寇一举荡平!
这个总攻命令李征很怀疑是怎么联络到的,但命令毕竟是命令,在李征还没准备选择造反之前,军令还是不敢不听的。
三天的时间一晃而过,由于之前的优异表现,在山中进攻李征依旧是前锋,为大军先驱。
对于这一点,李征并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毕竟谁让自己在之前表现的太过亮眼,这种事根本无可推脱。
崇祯七年六月初二,战斗正式打响。
郧西这片山区李征相当的熟悉,在后面有大军撑腰的情况下,李征直接将军队分为三队,从三个方向全线进攻,力图将流寇分为互不统属的三个部分。
战斗进行的极为顺利,甚至顺利的令李征都有些不敢相信。
一个时辰不到,潞州军便连续攻破流寇六七道防线!
虽然流寇的抵抗极为激烈,但在火力凶猛的潞州军面前,他们的抵抗依旧显得苍白无力。
虽然自己的部队势如破竹,但李征的疑惑却是越来越重。
这些流寇虽然很多都是损失惨重才仓皇而逃,而且他们人数至少也有数百人,但李征却始终没有看到任何一支超过千人的流寇队伍!
若是在外围这还好说,但七八道防线下来,已经深入郧西山区数里了,却依旧找不到流寇的主力,这就有些诡异了。
情知不妙的李征,也是派人飞马报于卢象升,自己依旧率部不断向前突击。
但当李征完全深入山区之后,却是一下子心凉了。
再向里突破之后,李征发现,甚至连抵抗的流寇都已经看不见了。
无论李征如何派人搜索,依旧看不到有人活动的迹象!
“上当了!”
李征长出一口气,顿时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一下子有些哭笑不得了。
流寇主力根本就不在这山区里,虽然不明白这些流寇是如何在大军的驱赶下悄悄消失不见的,但李征还是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就在李征犹豫着是否继续向里搜索,还是先派人禀报这异常的情形时,一队人却是飞奔向这里。
这些人身上都背着小三角旗,旗帜上面有一个令字。这是卢象升的传令兵,如此惶急,也不知道为的哪般。
“报军门!督师有令,立即撤军回营!”
传令兵一脸焦急,根本没有客套,直接传达了卢象升的命令。
“这是为何?”
李征也愣住了,一把拉住转身欲走的传令兵,疑惑的问道。
“大事不好了,流寇主力突然出现在官军后方,如今正在河南湖广腹地肆虐呢!”
传令兵也没有迟疑,立即解释道。
不过再问及其他,就不是他一个家丁所能够知晓的了,只是抱拳行礼,便急急而去。
既然流寇主力不在这里,李征也没了多呆的心思,直接下令全军撤退回营。
到了大营,李征这才发现大帐内的气氛极为压抑。
等李征老老实实的站到自己的位置后,卢象升严肃的脸色这才稍稍松懈了一些,拍拍手将还在交头接耳的众将议论声打断。
“诸位将军,本督一时不察,这才出现这等错漏,咱们上当了。流寇大军根本就没来这郧西!”
卢象升清清嗓子,十分自然的说道。
众将显然都提前知道了些什么,此刻没有人说话,人人脸上虽然有些难看,但并没有多少震惊。
不过对于卢象升并没有诿过于他们,这些人都有些感激和敬仰。被文官甩锅甩习惯了,猛的碰上这种敢担责任的,也让他们有些钦佩。
“敢问督师,这是怎么回事?”
一片沉默下,虎大威这个直肠子之人第一个沉不住气,上前一步问道。
“本督也不是很清楚,不过高闯主力如今不知去向,革左五营也被确认是在承天府,原本被追赶至陕西山区的罗汝才其部已经在汾州府肆虐了!”
卢象升眼中光芒闪烁不定,显然也被流寇如何溜出包围圈深深的不解,只不过事实摆在面前,尤不得他不信。
“督师!罗汝才在汾州府?”
一听到陕西惯犯曹操罗汝才的去向,这狗东西竟然也去了自己辖区汾州府,虎大威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虎帅稍安勿躁,眼下就算千里回师,也已经来不及了。而且朝廷有令,七省共剿流寇,眼下也不是离开的好时候。”
卢象升右手轻轻虚压,将虎大威到嘴边的话堵了回去。
虎大威听到最后一句话,顿时不再挣扎,眼下回去,与临阵脱逃有何区别?尽管心急如焚,但他依旧不敢再出声了,
李征此时也有些紧张,汝州府与泽潞二州并不远,他心中也开始打鼓起来。这罗汝才,到底有没有兴趣也去自己地盘溜达一圈?
但李征片刻便安定了下来,无论现在如何关心,那边事情早就发生了。当初自己走时便有预案,若是保不住泽州,便全军撤向潞州,力促高平县,韩店堡一线。
眼前还是多考虑一番眼前的形势,这次出来怎么感觉这般的诡异百出,完全没有一点符合自己的认知。
在一片沉默中,李征倒是突然想到一个可能。
“应该是金蝉脱壳之计!流寇之前不断的迟滞官军前进只是一个幌子,为的只是引诱官军的注意力,然后主力藏于别处,等官军通过后,再悄悄的撤向别的方向!”
“嗯,若是分为小股兵马不断越过,或者天黑之时转移更是神不和鬼不觉!另外还有其他方法,也不是不可能。”
李征思索了一下,倒也想出了一些办法,不过这些推理他可不准备告诉这里的人,毕竟自己犯了错,碰到一个会说事后诸葛亮的话,是个人都不愿意听。
“督师,咱家觉得讨论如何失误已经没必要了。咱家觉得这七省总督的四面围剿之计,本身就有问题!”
在众人都沉默无言之时,一个尖利的嗓子却是响了起来。
众人一看,正是谢文举,怪不得有这胆子公然指责七省总督这般高级的文官,反正宦官与文臣向来不对付,而且相互之间也无可奈何,这点得罪根本不在话下。
“咱家觉得,若事情从根子上说,只能说七省总督一昧求得四面围剿,却不知这世间之事,哪有尽善尽美哪!”
李征眉头一突,这谢文举果然如同他所料,开始甩锅了。
众人一片沉默,宦官与文臣打架,他们这帮子武夫可是不能乱插嘴,这两方都太大神了,没有靠山没有背景的他们,根本惹不起任何一边。
“谢公公此言过了,本督觉得还是咱们自身责任也有一些。”
虽然心中同意谢文举的说法,但同为文官,卢象升也不能完全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呵呵……别人咱家不知道,但潞州军自从山西赶来,一路上拼命在前,就算入山剿匪这种没有人愿意干的事,咱们也没有退缩过!这一路兢兢业业,怎么反而还有了责任了?!咱们哪一条不是按照七省总督要求来的?”
谢文举显然不是一个肯负责任之人,甚至有可能的话,一点责任都不想替别人背。
“话是这么说,但,唉,还是等着陈督师的帅令吧!”
卢象升想辩解一番,却是发现根本没得讲。
若是继续为陈奇瑜说话,必然会得罪麾下这些武将们。有责任,那责任是谁的?就算卢象升真的能背起大部分的责难,剩下的小块也不是他们武夫能够背的动的啊!
如今能把黑锅扔出动,谁愿意背在自己身上?
武夫们这次倒是齐齐赞同谢文举的话语,纷纷表示这种远距离掌控战局的作法,似乎并不恰当。
这一躺自己这边确实完全按照陈奇瑜送来的规划来的,革左五营虽然是自己这边出了问题,但罗汝才却明显是陕西那边出了问题!
而自己这边的主要目标高迎祥,则下落不明,说不定还在郧西的山区猫着呢。
算起来,自己这边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错误啊,起码和陕西那边情况一样不是?
既然战略目的已经失败,所有人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开始准备甩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