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四年六月初三。
大同镇边军以虎大威为首,八千劲卒滚滚南下,与辽东来的曹文诏合兵于太原城下。
两股大明强军合兵后,再次汇合山西镇兵马两万,主动向南出击,于三日后大败流寇大军北上收集粮草的王自用,斩首两千余。
王自用兵败后收拾残兵与与围攻临沧城的王嘉胤合兵一处,人数十数万,连营直达天迹。
见流寇势大,官军纷纷畏缩不前,曹文诏却丝毫无惧,带着三千铁骑往来冲击,所过之处流寇无不抱头鼠窜,根本没有一合之敌!
目睹曹文诏之悍勇,官军士气大振,全军掩杀而来,流寇大败。
是役,一身拉风的金盔金甲的王嘉胤被阵斩,另一位大头领王自用于敌军中不知所踪,二人麾下十数万部下,当场阵斩数万,其余除了数万余人南逃泽州投奔高迎祥部外,尽皆零散四方乡间!
官军再接再厉,于三日间便横扫整个汾州,于浮山追上流寇余部,一场激战之后,只有万余流寇逃入泽州境内!
官军势如破竹,数万人涌入泽州,扑向高迎祥的流寇大军。
高迎祥接到消息后,便十分干脆的将已经失了胆的流寇炮灰全部抛下,带着麾下老营全速赶去大营。
终于在官军大举进攻之前入营,接着便全军撤向平阳府。不过士气高昂的官军并不打算放过高迎祥,在全速追击三天后,终于在垣曲咬住流寇大军。
依旧是在曹文诏打头进攻,并且势如破竹之后,无数官军山呼海啸一般的扑向已经全线动摇的高闯流寇军!
这一战高迎祥大败,靠着老营骑兵拼命突围,这才顺利逃脱,带着万余残部逃至白浪渡口,将十余万‘大军’丢给了官军享用。
靠着送了这十余万战五渣人头的军功章,官军大部都被这场盛宴所吸引,只有曹文诏的三千铁骑依旧不依不饶的追了过来。
靠着这数年走过十数次的熟悉道路的优势,高迎祥从容设下埋伏,伏击了一把已经骄横的快要上天的曹文诏部。
万余老营在绝地爆发出巨大的勇气,四方夹击之下,官军铁骑小半个时辰便被灭了数百骑。
眼看流寇包围圈越来越厚实,就算英武如曹文诏,也不得不憋屈的带着部下杀开一条血路,灰头土脸的无功而返。
没有了威胁的高迎祥部,并不敢去追击曹文诏部,只是快速的收集好船只,强行渡过了黄河,进入了中原腹地。
……
高迎祥终于走了,李征却也高兴不起来。
这一次他部下损失太大了,虽然心中有准备,但还是让他心口阵阵抽痛。
不包括佃户们,单单是潞州营,阵亡官兵数目就有一百三十余人,重伤、残废者百多人,至于轻伤者就更不用说了,估计很难找出来没受伤的。
护田队这次损失更是高达四成,阵亡六百余,重伤、残废者多达两百余人,完全算的上是毁灭性的打击了。
其中中下层军官伤亡率更是高居不下,若非这几仗下来,很是锻炼出来一大批合格的军官种子,部队的框架都会出现问题。
更令李征头痛的是,这些官兵都是要抚恤的,虽然如今了手中不缺银子,但一下子拿出来数万两真金白银,还是让他有些囊中羞涩的。
虽然李征开销不小,但李征的收入却是步步高升。在连续收拾了两府数县之地后,李征前后收入腰包中银子还是有十数万两银子的,至于粮食更是多达数万石。
这些东西虽然还有三成给了下面的官兵们,但靠着坚持不懈的卖地,他还是将银两收回了大半,只是粮食却只根本没能收回多少。
不过大半年来,随着麾下人马不断的增多,再加上三县四地大开垦还有各地水利的修葺,李征的财富已经缩水了一大半。
若是按照李征之前定下的规矩,阵亡士兵一次性得到三十两的抚恤银,还有三十亩土地。此外还享有不高于三十亩田地的田赋减半,他们的家属还能享受每年三石粮食的补助,这个补助将持续十五年,到时自动中止。
而伤残士兵补助则是二十两抚恤银,二十亩田地,所得田地田赋减半,唯一没有的就是家属的补助。
这次一下子就让李征拿出三万余两银子,外加数千亩的田地。
拿出这些东西,李征并不为难,李征唯一气愤的是,这次的缴获数量并不多。一共抓住俘虏三千余,所得银两一万三千余,粮食只有两千余石,无论如何,都是巨亏啊!
这些缴获还得和正面血战一场的官兵们分润三成,而且为了保持士气,李征还得另外拿出一些奖励一下作战勇敢,或者战功过人的先进个人。
虽然这些俘虏李征虽然可以再次从他们身上得到利益,比如扔进矿井挖矿等,但李征也不可能饿着他们啊,还有这些人跑散的家属,一旦再寻过来,至少也得有小万人上下吧,若是都养着,李征唯一的感觉就是,男人太难了。
这些事虽然头痛,但李征起码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怨言。不过显然他是没有时间去办这些事了,来自汾州方面的调兵令已经摆在他的面前了。
李征有些想骂娘了,自己这次已经这么的惨了,那边竟然还不肯放过自己!
痛骂了几句后,李征直接召来了李开莫,与他商讨此事。
“七哥,这极为不妥!这些田地可是可以传家的,哪能这般轻易给予外人!”
令李征意外的是,这位族弟对于这种抚恤政策极为的反对,简直已经有暴走的趋势了!
“虽然如今七哥家大业大,但若是如此不惜根本,家业大败之日便指日可待!”
李征无语的看着这个便宜族弟,他都有些怀疑,自己拿出来的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田地,难道自己记错了,这些田地还有这李开莫的份不成?
好不容易等这位族弟情绪终于缓和了一些,李征想了想,平静的问道,“莫弟,七哥两年前可有这般多田地?又为何这两年便聚起这么大的家业?”
“那是七哥战无不胜!另外也是时势造就!”
李开莫愣了一下,然后铿锵有力的说道。
“七哥一个人能做到战无不胜么?或者说,没有这么多忠勇的将士,七哥拿下这么多田地,一个人能守的住么?”
李征尽量将语气变得温和,以一副讨论的口吻与李开莫说道。
对于这个向来聪颖的族弟,他可是一直寄以莫大的希望。
“七哥又不是神仙,为何这些人肯为七哥舍生忘死?为何每一次面对数倍十数倍的敌人他们从不退却?哪怕这次面对凶名天下皆闻的闯营,他们有没有后退半分?你见过哪路官军在伤亡近四成的时候,还能死战不退?”
李征的语气也慢慢的变得高亢起来,表情跟着严肃起来。
“七哥保证了他们的粮饷不缺,更有严厉军法震慑!”
这一次,李开莫的声音也低了八度,有些不自信了。
“论起粮饷待遇,普天之下,有哪支军队及的上关宁军?论起军法,大明各军七杀,五十四斩,哪一个军法不比为兄严厉?但哪支官军又能做到遇敌誓死不退的?”
李征摇摇头,依旧是那副不满意答案的模样,不断的反问着。
“这……”
李开莫终于没有再反驳了,原本的怒气也消散了大半,但年少人的自尊心还是让他不愿服输,昂着头道,“我知道官兵誓死奋战,是因为七哥待他们极厚!不过这又分田又赏银子,还有连带养活他们家属十五年,这也太过了吧!”
“你错了!七哥对待他们并不算优厚,只是按照大明官兵的普通待遇给他们粮饷而已。”
“他们之所以肯为我而战,不仅仅是这一份粮饷,还因为他们看到了盼头,因为他们觉得七哥会给他们家小一条活路,一条让他们家小在乱世可以安稳活下去的希望!”
“这个希望他们活着的时候,自然可以自己把握。但是一旦他们战死或残废,他们当然会对这个希望产生怀疑,毕竟没有亲眼所见,总是会不放心,这是人之常情。”
“为兄之所以给他们抚恤,并不是给死人看的,是给活人看的!”
“为兄要让所有人都明白,只要他们为了为兄伤残或者战死,为兄一定会对他们的家小负责到底!”
“所谓有恒产有恒心。田地只要给了战死者家属,他们自然会因为田地而彻底安心。”
“让他们安心只是第一步,用银子再让他们各家不至于家中青壮死去而立即陷入困顿之中,每年给他们一些米粮,也只是让他们再无后顾之忧,彻底将家中顶梁柱死去的所有困境全部消除。”
“而其他人看到这情况,也会彻底放下心中的顾虑。他们遇敌自会向前,而不用担心自己身死之后,一家老小会流落街头,自生自灭!”
“有了这些敢打敢拼的官兵,田地和钱粮算的了什么?七哥两年前一无所有,两年后什么没有?有他们在,才有无数的田地和钱粮!”
李征定定的看着李开莫,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不希望有这个时代局限性的李开莫完全同意,但起码也要让对方明白自己的苦心。
“七哥,我明白了!”
李开莫毕竟是年轻人,虽然心中还是有些不甘心,但是却是觉得李征这番话,十分的有道理。
“明白了就好!七哥出征在即,现在你知道为何找你来办这事了吧?”
李征点点头,温和的看着李开莫问道。
“明白!七哥是想让我监督总办这事!”
李开莫是一个聪明人,李征将利害剖析的如此明白,又让他过来,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明白就好!这事的重要性不用为兄多说,切记不可因人坏了为兄的苦心。这事换了旁人主事,说不定会有不清不楚的地方!”
“但你为我族弟,自可代我行事,若是有人从中上下其手,无论是谁,一概收监!待我回来处置!”
“不要轻易相信下面的刀笔小吏,这些人最是擅长欺上瞒下,想要了解真实情况,要舍得架子,到各家抚恤户微服实地查看。若是有可能,最好拿下一二手脚不干净的,直接杀鸡儆猴!至于细节上如何应对,你可向张俊才问询,他之前做过此事,经历丰富……”
李征仔细的交代着李开莫,该如何行事,如何查证各项抚恤到位情况。这是他的根本大事,容不得半点害群之马。
潞州军眼下一切草创,还没有产生利益山头,一切还是一张白纸,先立下严厉规矩,为日后防微杜渐。
“七哥,那些阵亡官兵的待遇已经出来了。那些伤残的官兵又该如何处置?他们虽然人还在,但除了给家里添负担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用处了吧。这个若不能妥善安置,还是会误七哥的大事的!”
通盘想了一番后,李开莫突然出声问道。
“莫弟能想到这里,足见是下了功夫了。”
李征赞许的点点头,这个族弟还真是一个人才。
“我准备在几个屯田处设立保甲制度,还有佃户训练制度,这些伤残官兵就是现成的保甲长和教官!”
“保长每月一石米粮俸禄,甲长与教官每月半石!这些东西虽然不多,但养活他们自己是足够的了,还能节余一些补贴家用。”
“不过这事还得莫弟帮忙。你读过书,我准备让你给他们教授一些常用字,无须太多,只要能够看明白公文和会记录一些简单数据就可。”
“这个学习班以一个月为准,成绩最好者的四十人为保长,其他人看情况安排他们或为甲长,或为教官,一切你都可自行拿主意!”
李征喝了口茶,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此计大妙!这些都是可以放心的自己人,既养了他们,又给了他们一个轻松又能安生的活计,想必谁也无话可说!”
李开莫听完,也觉得眼前一亮,自己这七哥真是鬼才,这种主意都能想的到。
“他们若是不犯错,这职位可以干一辈子,直到干不动为止。不过却不能传家,否则就又成了恶政了!”李征对于世袭制,是有一种骨子里的痛恨,当然不会放任这种事情发生。
“嗯,也对!总得腾出位置给后来人!”
李开莫显然是想到了别处,不过李征倒也没有将自己的思量说出来,只是微微一笑便过。
正说话间,廖呜弘快步接近书房,不多时便听他大着嗓门报告,许国忠人已经到了。
李征见说的也差不多了,便打算打发李开莫回去抓紧办理此事。但心念一动,又将他留了下来,吩咐将许国忠带了进来。
许国忠上次在泽州城下立了大功,但这种功劳并不能公之于众,虽然官职上只是低调的给了一个副队级,但却是一口气得到了百亩田地,还有五百两赏银。
如今的许国忠就任的是屯留护田队副队正,此番大战休整数日后,李征又一次将他唤了过来。
虽然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个功勋卓着的下属,但潞州军情况能力差这个短板却是短时间无法扭转的。
高迎祥退兵,并不意味着事情已经完全结束了。流寇之所以被称为流寇,是因为他们居无定所,攻无必取,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再回来潞州祸害一番。
而潞州军潜伏第一人,非如今的许国忠莫属。因此寻找到高迎祥,并且混入其队伍的重任,则非这个许国忠莫属。
“还没休息几日,又得让你去出生入死,本官甚感愧疚,只是潞州营必须有人站出来,这事关潞州的生死存亡!当然这任务极为凶险,如今你已经有田有银了,若是想从此过安稳日子,本官也不会强求。”
耐心解释了一番之下,李征郑重的看着许国忠,轻叹一声。
“大人言重了!卑职愿意为大人效死!”
许国忠丝毫没有犹豫,直接回答道。
这话出于至诚,没有李征,根本没有他许国忠的今天。数月前,他还只是兄长许国棉手下一个普通军户。
如今却是如同坐了火箭一般升任五百人的副官,而且田地钱粮全部都已经拥有了,这份人生恩遇,值得舍身以报!
事实上,从小被脾气暴燥的兄长压制的他,十分喜欢在流寇军中那份自由自在,不用受太多军法约束。
李征深深看了一眼许国忠,对方眼中只有一片坚定。
“有志气!本官还是那句话,有我李征一天在,就不会亏待于你!以后有什么情况,你可使人直接与李开莫联系!”
李征拍拍许国忠肩膀,一指身旁的李开莫。
虽然还想多交待几句做密谍的注意事项,但李征还是觉得自己这半桶水水平,而且还是后世的经验,不一定试用于这个时代,也别出来误导人了。
而且二人也需要自己学会成长,总得给年轻人一点自我发挥的机会。
再温言抚慰了两人几句,李征便让他们各自回去准备。
两日后,李征收到郭老头紧急运送而来的三十杆火铳之后,吩咐来人回去告诉郭老头加紧打造剩余火铳,便开始了出征前的准备。
六月初十,就在高闯在官军大举进攻之时,一道调兵令又一次发来了潞州。
公文上面要求,李征立即整军前往汾州汇合,协力剿灭高闯。
这种调令,潞州之前从来没有收到过。李征明白,这是自己在韩店这边打的相当出色,这才让大明边军统帅注意到了自己。
虽然不情愿,但是李征还是不敢这个时候耍滑头,直接点上了一百没怎么受伤的潞州营老兵,再抽调一批作战十分勇敢的佃户,拼凑出了七百余人的队伍。
这不仅仅是示弱于其他官军,保存实力的打算。更重要的是,毕竟这次佃户们出力也算不小。
虽然没有官兵微分无法进行抚恤,只能给阵亡伤残的人一些钱粮补贴,但终究还是显得小家子气了。
如今把最靠拢自己的人来出去跑一躺镀点金,也好给个由头奖励一番,这样也可以让其他人看到希望。
一切准备就序后,李征又征发了千余俘虏充任运输粮草的夫子军,于六月十三誓师出发,向着遥远的汾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