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广安将和谈书放在桌上，自有人转递给程疏晏。他接了却没看，“卢将军是什么意思？”
“意思都在书里，典狱看了就明白。”
程疏晏从未见过这位少年将军，看他模样不像一般的二世祖。“卢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交出神女，回京伏法。”
“将军的话我不懂，我伏的是什么法？”
“襄王已被拿下，你也该弃暗投明了。”卢广安冷冷地看着他，妖言惑众的人不值得同情。
景州住的都是郁郁不得志的人，只要稍稍用心就能挑拨，皇上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动向，这一次更是请君入瓮，不然还真抓不到把柄。
程疏晏暗道不好，难道又是林乔松？“我和襄王并无私交，就算他做了什么也和我没关系。”
“有没有关系到了诏狱自然有定论，你和我说没用。”卢广安冷笑着让人把他拿下，纵使程疏晏不服也不敢公然反抗，只说不要为难神女。
“神女？不过是个装神弄鬼的人罢了，不值一提。”卢广安命人将他关起来，正准备静候佳音就听见一早进城的亲卫急报，说铜雀楼起火了。
“什么！还不赶紧救火！”卢广安大声吼道，被扭着双手的程疏晏激动得往外冲，被卢广安的亲卫一脚踢在膝弯摔在地上，却还一直喊着让他们去救人。
卢广安意有所指道“你还真是着急，但凡你少拦一步人都出去两条街了。”
“她不能死！将军，你救救她！她不能死！”
亲卫小声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关系匪浅呢，叫得这么情真意切。”真要是心疼就不会选她当神女了。
他们这种做大事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只要出了事谁都不会好过，但凡有点良知的人都不会让自己在乎的人被牵涉其中，更何况是这么抛头露面，现成的靶子。
铜雀台虽然以铜雀为名却只有门前的两只雀灯是铜铸的，就连门板也在上一次的袭击中换成了普通的木门。
整栋楼都被火海吞噬，根本没有人敢靠近，橙黄的火光中除了木头燃烧的焦味还散发着神秘的香味。
围观的百姓中突然有人跪下来大喊“恭送神女雀归九天！”焦虑的心情似乎终于有了出口，人们此起彼伏地跪下，念念有词地说着惋惜的话。
火势愈发猛烈，铜雀台的侍从们手足无措地站在广场上，跟着大群民众跪在地上祷告。
等卢广安赶到时这里已经变成一片火海，轰然倒塌的高楼将百姓们吓得退避三舍，却有人惊讶地发现废墟中有一个完整的球形，似乎曾经有什么东西在这里待过。
绝望之中的人们立刻将这个当作她涅盘的证据，言之凿凿的说她对这个天下失望，已经回天上去了。
卢广安并未制止他们的窃窃私语，却命人翻遍整个废墟，结局当然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他才不相信什么涅盘的鬼话，最好是骨头渣子都烧没了，省得他还要继续追踪。
程疏晏知道铜雀台化为灰烬，神女升天之后整个人呆愣了很久才艰难开口“找到尸骨了吗？”
“那么大的火，都烧成骨头渣子了，怎么可能找到尸骨。”身边的人说。
铜雀台怎么会失火，又只把她一个人困在里面？这一定是有计划的杀人，为了毁尸灭迹，才把铜雀台也烧了。
笼子只能从楼下开，她根本不可能逃出生天。程疏晏很明白自己的猜测有多可怕，更加清楚这是断臂求生的法子。
真到了危机关头，谁都可以被抛弃。
“哪怕没有尸骨，也给她立个衣冠冢。”
“你倒是心善，还给她的信徒找个建庙的地方。”卢广安忍不住嘲讽道，既然选了人家女孩子来做这个傀儡就不要一副自己不忍心的样子，伪善也该有个限度。
程疏晏几近癫狂，对他的冷嘲热讽完全视若无睹，一心想着为她留一个衣冠冢。事情发展到现在他已经搞不清楚谁是谁的人，谁又在帮谁做事。
就连她的生死现在也是个迷。如果她想活就应该留下尸体，否则天涯海角总会被人抓回来。
“你们都找遍了吗？”
卢广安正在命令手下的人分做两批，一批押解回京，另一波留下来处理善后。听了他的话只是说“铜雀台塌得彻底，没有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而且自始至终都有人看见她站在窗前的样子，做不得假。”
“将军让我看一眼吧，不然我没办法死心。”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是不错，可废墟里的东西还真不是这么说。不过卢广安还是答应了他，毕竟他现在还是典狱，虽然待罪，却未免职。
曾经灯火通明昼夜不休的铜雀台已经变成了焦黑的废墟，即使已经过去好几天也还能闻到刺鼻的焦味。
程疏晏渐渐皱起眉头，这么浓重的火油味难道是从楼里散发出来的？
走近之后这股味道更加浓郁，整座铜雀台几乎在火油里泡过一遍，程疏晏看着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木板，心渐渐沉下来。
这么大剂量的火油，就算一着火就有人来救也未必能够救出来，何况那天的火势如此巨大，一般人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更不要说救火。
他其实已经接受了这个可能，却在亲眼看见惨烈的场景时忍不住回想起他们第一次遇见那天，她穿的浅色衣裙，还有她身上恬静温柔的气质。
断壁残垣中连一丝一毫她曾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仿佛她从未出现过一样，只有地上一尺长的痕迹隐约露出什么东西曾经在这里蜷缩过。
木板上有些许残旧的痕迹，他认出这是他第一次上楼时不小心刻在她窗前的痕迹。
事到如今程疏晏已经没办法欺骗自己，他跪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嚎叫，难以置信在自己就要成功的时候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明明只差一点，为什么总是在这样的时候失败！程疏晏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声，用力捶着面前的地面，很快就把双手砸得血肉模糊。
他像是一点都感受不到一样被悲伤淹没，短短数月的相处竟成了他们之间仅存的记忆。
如果说京城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那么景州就只是一场海市蜃楼。一切都是虚妄，就连繁华都是暗中窃取来的，天晴之后，云消雾散，高楼广厦都不复存在。
卢广安冷眼旁观着他的绝望，想起自己还有约要赴，命人将瘫软在地上的人带走，整理过自己的衣衫后策马出城。
微凉石阶上，他脚步急促，心头擂着鼓，站在山门前迟疑了很久才叩响柴扉。
“是我。”
“我以为你不会来。”
“我不能把你扔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