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的人来的那天天气很不好,狂风卷着乌云随时都要下雨,温晚意在屋里焚香,耳边的风声呼啸,她微微偏头似乎听见外头喧闹的声音。
侍书将窗撑放下,换下已经温热的水,重新灌入清凉的井水。“听说顾家这次只来了当家的和一位公子,都在卧云斋住下了,说是要住好几天呢。”
清凉的井水包裹着飘着轻烟的香珠,一冷一热相互激荡散发出月荷清淡的香味。
“也算是体面了,毕竟路途遥远,我想着人也不会多。”
将花签夹在摊开的那一页后侍书将看了一半的账本收成一摞,擦干净桌面。“夫人让五小姐过来学理家,可是五小姐本来就不喜欢这些啊。现在连人影都没有,又要怎么学。”
温晚意合眼轻嗅月荷香气,缓声道“囡囡不喜欢这些复杂的东西,可是在商业上却有些天赋。她虽然不擅长经营,可是遇见好东西也是不会放手的。”
这次建康的花生和饴糖就是最好的例子,她在吃东西这件事上着实有些天分,虽然不会做却不妨碍她吃出其中细微的不同。
“每个人的天分不同,或许囡囡的天分就在这里。”温晚意扶着侍书的手起身,在摆成一排的衣服前面仔细挑选着。
今天是接风宴务必要穿得得体,却也不能太隆重,以免让人觉得过于热络。
挑来选去她最终选了一件淡紫色的衣裙,按理说紫色很挑人,偏偏她的每一件衣服颜色都恰到好处,娇媚有余而不见老气,今天这一身更为她添了几分柔和,将她衬托得貌美异常。
出发前温晚意在院门前交代侍书要仔细屋里的烛火,别把香烧了,一回头就看见穿了一身流光溢彩的绿裙子的温如意,眼睛微微一眯。“你这身裙子真好看,什么时候做的?”
“昨天刚做好的,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一边说还一边在姐姐面前转圈,兴奋得不得了。她还以为会赶不上呢,没想到竟然正正好。
“料子是哪里来的?”
“一个朋友送的。”
她的语焉不详让温晚意暗暗叹息,戳着她的额头无奈道“是卢广安吧?”这种等级的料子也只有他才能轻易拿出来送人,要是被别人看见恐怕少不了又是一场纷争。
温如意撅嘴道“反正他给我了就是我的,再说了我也没出门,就是家里穿穿还不行吗!”不能穿出门就已经够憋屈了,要是这都不行,难不成只能在自己屋里穿吗?
说话间温骐和秦氏到了,温如意身上的衣服让两人眼前一亮,秦氏夸了两句,却听见温骐冷声道“你穿的什么东西!还不赶紧回去换了!”
“我不!这衣服多好看啊!为什么要换!”温如意躲在姐姐背后做鬼脸,即使大哥面无表情也一点都不害怕。
“时候不早了,今天就算了吧。”温晚意劝和道,拉着妹妹跟在兄长背后往蓼花汀走叮嘱道“今天就算了,不过以后要是有客人来就别穿了,别人看见要说闲话的。”
她就知道只要阿姐开口谁都不会反驳,笑着抱紧姐姐的胳膊“知道啦,以后再有这些人来我一定不穿这身!”
秦氏欲言又止地看着面无表情的丈夫,总是这样,明明是他不许的事情,只要大姑姐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变卦,真不知道这个家究竟是谁说了算。
蓼花汀中已经陈设好一切,温晚意进屋后细细查看了屋里的大小事务,又叫了下人来问饭菜准备得怎么样,确认一切妥当之后才到小厅里把人都叫出来。
席面是温晚意根据九华山的饮食习惯准备的还加了几道溧阳的特色,总算吃得宾主尽欢。
顾丰年已经许久不见老朋友,虽然之前来过信,其实心里也不太有把握。
这一次要不是聂家逼得太紧他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千里迢迢的跑这么一趟,现在看着温家这样富庶,心里反而十分忐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伸以援手?
席间已经寒暄过,饭后喝茶的时候还是温晚意先打破沉默。“来信上伯父说住在九重山,我打听了许久也只有一个九华山,不知是否打听错了?”
顾丰年笑了几声道“没错没错,我们本地人都叫做九重山,外头的人才叫九华山。”
“哦?不知其中有些什么缘故?”温骐笑道,他本就生得端方,此时问出话来不像闲谈,反倒像是夫子查问功课。
原来当年九重山得名于一个道士,说山有九重是修仙的吉兆,山民们便都这么跟着叫,后来陛下登基后派人来祭山,觉得这个名字不雅才改做九华山,不过当地人都已经习惯了原先的名字也就没有刻意去改。
三杯茶水过后温展文道“你们才喝了两杯去吹吹风散一散酒气吧。”
年轻人便都心知肚明地离开,给两人留下商谈的余地。
温夫人十分知趣地带着秦氏先行离开,留下兄妹几个作陪。
也只是一刻钟的样子温晚意便领着妹妹先走,临走时敲了敲她的鼻子说“明天开始每天下午来我院中学看账册,若有一日怠慢别怪我不留情面。”
“阿姐!就不能不看吗?那些东西真的没有意思啊。”然而不管她怎么撒娇温晚意都铁了心不肯叫她逃过,见实在逃不过,温如意只好道“那你不许说我笨!”
温晚意好笑地看着她“那你可要好好学,不然若善楼可在那边等着你呢。”
影影绰绰的树影后若善楼的身姿并不清晰,可温如意却狠狠地打了个冷战,委屈巴巴地扯着姐姐的袖子“我一定好好学,你别把我送去那边好不好。”
“只要你认真,我们就有得商量。”无可奈何地戳着她的额头,真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怕若善楼。
温家兄弟两个陪着坐到半夜,说是来散酒结果三人却又叫了酒菜在倚风台上开了一桌,聊得十分尽兴。
将人送回去之后温骐一改脸上的酒醉之色拍了拍身边的人“你怎么样?”
温骏艰难地摆了摆手,一动就觉得五脏六腑都在喉咙里打架,真是不明白为什么他的酒量会这么好,明明大家是一起在酒桌上应酬的,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难受?
“晚晚已经让人熬了解酒汤,你赶紧回去喝两碗,明天还要带着他们出门玩。”温骐搀扶着已经开始脚步虚浮的弟弟往他的希言堂走,一路上脚步蹒跚几次差点摔倒,好不容易才到了门前。
“大哥,你有没有后悔过?”温骏扶着门垂着头问。
温骐不明所以道“你说什么?”
“你有没有后悔成亲。”他的眼中没有酒意,清明得发亮。
“为什么这么问?”难道他?
“你回家的时间越来越短,大嫂每天都在飞流亭坐着,你猜她是不是在等你?”说着说着温骏用力地拍着大哥的肩膀,仿佛每一下都像拍进他的心里。“你娶了她就应该好好对她,否则她岂不是太可怜了?”
“和你没关系。”
温骐冷硬的回答并没有击退他,他忽然笑了,踉踉跄跄地进门。“我不想变成你这样的人,你好自为之吧。”
一个人若没了心,就算什么都有也会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