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在四月梨花梦里闹得凶,晚春归壶中,挑封泥细细嗅着袖中藏的香,有桃花开尽的烟霞养在酒里。
青苔吻上石阶,在石凳底下犹豫不决,末了还是隐约攀上些许。恰如我这不死心的女人,非要将自己作践到泥里,匍匐在他的道袍下诚恳叩几个响头,朝拜青灯古佛手心中养的碗莲。
“相思最磨人啊……”
寒鹤衔红豆来,倚松柏入了泼墨的山水画,成诗一寸,风月半边。
斟酌江海,偏将月摘了点盏明灯,照我入红尘。跌跌撞撞,恍惚耗尽了我的一生走着他的路。
“既教我相思苦,为何予我相思?”
花谢月沉,一番拜月一徘徊,到底是一折风月唱罢。
仍不死心,揣了最后的翼希,扯住小童衣角,“他尚欠我一卦,求他替我……再卜一次。”
候他岁末三年,纵是卑微入尘,也已不在意。我只求他,再吻我一寸胭脂,教我风月无边也有挂念。
小童
最肯忘却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
我合上眸敛去眼中的怜惜。旧年的晚风吹来花香,落在江南的岸边,荡漾出一曲纠缠不休的折子戏,笑人痴情,笑她卑微。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我拂开她的手,动作极轻极缓。我叹了口气,陈旧的篇章染上了酒香,一看便醉倒,再看水雾便涌上了眼眶。回忆翻涌成雨顷刻间浇湿了离愁,我负手而立不看她眼波中流转的星光。
“您回罢。”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我瞧着她眼中逐渐黯淡的星光,长叹一声。此番当真是应了一句“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宋及玉
南国红豆过伶仃,春来采撷却君不见。
指尖的绨袍道袖滑落,抽丝剥茧般蹭却了掌心仅存的翼希。眼底的柔情漂浮,却又归于沉寂。扬起的旧风吹散了我眼中的嗔,我眼中的痴。
“衣带渐宽终不悔…我从未悔不当初。”
明月不照二十四桥,可我偏是不信,他终有一朝岁独酌篱下,与我绕庭探花。匍匐在小童的脚边,拉扯着袍下衣角,哽咽着求她允许我,允许我视死如归般追吻他的眉间。
“比岁三年,我应还他三年逍遥。如今三年已过,他既把之前的誓言不做数,你为何要挡我问个清楚!”
世间情动,就是将自己作践,也要换他一次眼神越过万水,降落在我的眉梢上。
小童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我抬头看了看天,又是一声长叹。伸手指了指道观又指了指天,入我道门,四大皆空,爱恨痴嗔皆不缠身,修的是无情道,求的是无情仙。我捋一捋身上的道袍,像捋走她眼中的星光,我不敢看她。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一抹苦涩荡漾在我的舌尖,抽芽的藤条缠着树干,一年复一日最赶他的高度,春来便开花一朵朵,含着满怀的希翼,够到他的高处不胜寒。
我转身欲离去,又恐她不甘,脚步一顿,踌躇不决。我低眸见她眼眶微红,道袍一角落入她手,于心不忍。我半蹲下身,将她手中衣袍扯出,止不住叹息。
“姑娘何苦为难我?既知他入我道门,又何苦守着一句不做数的诺?姑娘可知我道门修什么道?是无情道!”
我替她惋惜,又不得叫她见她的情郎,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她不甘心定要一个解释,我忽而间闻一曲琵琶作响,奏一曲求而不得的凤求凰。
“你想要的答案是什么?是他为何弃你于不顾,还是他的诺言为何不做数?”
宋及玉
须弥山颠上,拨开万里浮云一眼看,浮萍无归,他亦无影。
捋开的道袍似拨开花后成雪般透彻心扉。可始是愿闻他音讯,周而复始的用力扯住道袍一角,终是抵不过那看门人的绝情,指尖硬生生在小童的道袍上划开了几道痕,再下了几场雨,成了鸿沟,越不过对岸寻那噬心的答案。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人活一生,死时喝却一碗孟婆汤。前尘皆忘,再入轮回。我才遇见了他,你又何必让我醒来?即使是无情道,三生纠葛,几世痛楚,都不能使我堕落轮回,再续别缘。”
将颔首深深的抵在泥中,允那贱土将我的尊严埋葬。几行清泪漏去了相思一半,种入泥中,待来年躲在桃杏花里与他共踏春。我不信那童句句故人心易变,我只信他苍山泱水的誓言。
“我信你道门是无情道,但我不信他是故人心。”
他的躯体挡住的些许光影,随着他的俯身侧漏出了些许,终是松口予了,喜欲狂般的坐起来,仰头望着庙堂内林里云兴霞蔚,眼中含希冀。
“我想知……他为何不见我!是否是怕看见我……就不肯回那无情道。”
小童
道观里响起一声清亮的钟声,在群山中荡开一次又一次。
她已然深情至疯癫,她的情郎是心魔也是希望。我任道袍沾染地上的污泥,垂眼看她落泪,心中长叹。人非草木,如何能心若顽石?
“你的执念太深了。”
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我缓缓站起身,一阵风托着花香卷来,带七分的柔情都不能将她的痴情吹开,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他不来见你,并非不肯——而是不能。”
我向后退了三步才停住脚步,向她拱手。
“他死了。”
宋及玉
小童的声音在耳畔回荡,将回忆从山川中聚拢,依稀记起他曾入无情道前,执炭笔吻我眉痕,教我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尽,许诺只需侯他三岁。
而如今小童长号低沉的声音在云团中涌动,一句故人已故将希冀从青空中吹散,回转,灭迹。
“他死了?我不信……我不信!你们这群卫道士!他不愿入你们无情道,是你们将他害死的,我不信!”
脸上的胭脂被血泪染的凝结,脚步虚浮,朦胧醉眼,呐喊与尖叫冲入云霄,声儿绕上九尺也是喑哑。压倒了最后一根稻草,一把推开挡着道观口的小童,跌跌撞撞的闯进了里面,重眸里映射的不是漆红的大门,是我心头上多时浮现的碑墓。
“深爱宋及玉之墓。”
就着夕阳摸索着碑文,很慢很认真的回忆着,青冢上只有他的孤坟。
“从此以后,眼前只能是你,谁也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