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岁岁
静谧中一声轻笑撞入耳,岁岁探头去瞧时,只见一黑影利利落落爬下树,倚在树旁,活脱脱一吊儿郎当公子哥儿模样,听他后话,心中有些许不平,先是知了再是老鼠,这人嘴巴还真是淬了毒。三分薄怒在心间,想也没想就将话抛了出去。
“如此多话,你竟比知了还要聒噪。”
可算痛快了些,也不再与他置气,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借着映入枝叶缝隙的几分月光,将他上下打量了一回,蓬头垢面,身上的衣裳也脏乱不堪。原来不是什么金贵的公子哥儿啊。以为他是别宫的内臣,趁着宫宴繁忙主子无暇顾及,偷摸溜出来纳凉解暑,似是抓住了他的把柄,心中底气也足了些。岁岁两手撑在腰间,学着平日娘亲训她的样子,柳眉倒竖,开口诘难他。
“你是哪个宫的侍从?不去宫宴上侍奉着,倒跑这儿忙里偷闲来了。”
停了手中动作,另手屈指攥成拳高举在耳侧,作势要打他,强撑出几分威风气来,要吓他一吓。
“可要当心我去你主子跟前告你一状。”
收手回来继续把玩树枝,拿在手中扬起再落下,一下一下拍打在掌心,面上如沐春风般,眼底是抑不住的笑意。饶有兴趣的盯着他看,若是洗去脸上的脏污,应是个俊秀少年郎。这样想着,岁岁取出腰间别着的绢帕朝他递去。
“喏,擦擦吧。”
徐绎
听她将自己原话叙说,全当做了耳旁风。我平日里听得比这难听的话还多着,哪又会将这轻飘飘一句放在心上。
“我的身份说出来吓死你!”
故意夸大其词,也不知唬没唬住她。
“欸,我若说我是五皇子,你信不信?”
宫中人很少有将我作主子看待的,平日里也无人称我一句“五皇子”。致使后来入宫的新宫人们,竟都很少有知道宫中还有个五皇子的存在。
“我是御膳房专门给掌勺的厨子打下手的,方才不过是偷吃了一块糕点,便被他追赶至此。”
“方才的事情,我同你赔个罪,你可莫要去告状。”
我朝她作了个不怎么规矩的揖,然后朝她招手让她过来瞧个好东西。我将那块包得严严实实的帕子取出来,将里面的碎糕点当做宝贝一般的让她凑过来看。
“你叫什么名字?”
我状似无意地问道,瞧她递过来的手帕我没有接,女儿家的东西,轻易要不得,何况手帕。
那姑娘眼眸亮得很,差点绕花了我的眼。
陈岁岁
岁岁从小天不怕地不怕,任性惯了。若是旁人,岁岁也能靠占着理,争上一争,可偏生他说他是五皇子。岁岁初到京都,也不晓得天家究竟有几位皇子,硬是叫他给唬住了,一颗心悬在嗓子眼下不去,手里的树枝也惊掉在地上,又听他说是御膳房打下手的杂役,这才将心神稳住。原来是想借五皇子的名号糊弄她呢。
承他一礼又见他赔罪示弱,很是受用,想着做杂役的奴仆平日也辛苦,他不过贪吃好耍了些,也没其他错处,便不再与他计较。
“既然这样,那本小姐就饶你这一次。”
粗布手帕里裹着的碎糕点,是宫宴上最寻常不过的桂花糕,岁岁吃时,并没觉着有多好吃,不过为了果腹罢了,但见他如此宝贝,心下泛酸,不过偷了块糕点,便要受人欺凌,实在可怜。岁岁心念一动,毫不犹豫的拍拍胸脯,作出一副大姐姐的样子,笑眼盈盈的盯着他。
“我叫陈岁岁,岁岁平安的岁岁。”
“若是日后你想吃点心了,就出宫来东街上陈府寻我,东街上的点心果子,随便你吃,我管够!”
将手帕胡乱塞进他怀里,立时后跳一步,担心他退还回来,又恐他误会自个儿意思,急忙开口。
“这手帕你先收着,也没别的意思,权当做个信物,我定不会食言的。”
“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徐绎。
唯恐一阵怪风突然吹来,将我那碎得不能再碎的桂花糕吹落到地上去,忙将帕子边角一层层搭好,包得严严实实后,这才塞回到身上装好。
她的手帕从我面上拂落,径直入我怀中。细腻的女儿香从我心口那道歪歪扭扭的缝隙中钻了进去,顷刻间便将心尖填满。
填得太满了,胸口那只小鹿开始蹦哒起来,像是要消食。
“是是是,陈小姐宰相肚里能撑船,不和小的计较。”
“我叫……五儿。”
一只胳膊环在胸前,仍撑着那张帕子,另一只手则是在衣裳上抹了好几把,直到借着朦胧的月色瞧见手上干净些了,这才将那张帕子挑了起来。
东街的陈府。
“等着我啊,我会去找你的。”
咧嘴朝她笑了笑,一双桃花眼蓦地弯起,瞧着竟有些勾人。
陈岁岁
岁岁点点头,便算是记下了他的名字。
“那我可等着你来吃遍整个东街!”
人还没来,海口倒是先夸下了。岁岁开始忧心她藏在床底下的小金库,低头盘算着里边的银钱,究竟够不够她肆意挥霍,掰着手指头算了个七七八八,估摸着够了才放下心来。甫一抬头,就瞧见一双泛着光的桃花眼,比月光下的太液池水还要亮上三分,倒像是将星子嵌进眼里,摄人心魂。
岁岁被他那双勾人魂魄的眼盯得有些不自在,侧过头抬手捋捋碎发,挡住那道炙热目光,再将衣袖上的褶皱扽平,漫无目的的观望四周,檐角的石兽衔着皎月,丝竹奏乐声也将要作罢。
“这天也不早了,我还要回到宴会上去呢,你也快些回去吧。”
往前小跑几步,却又转过头看他,迎上那双眼睛,咧开嘴笑。
“你可别忘了!东街的陈府,我等着你呢!”
说完也不等人回应,提着裙子就跑进夜幕中,心中嘀咕着这一趟也不算白来,至少瞧见了锦鲤,还结识了个新朋友。
若有似无的蝉鸣隐在树间,太液池水泛着粼粼的波光,岁岁再回头看时,再瞧不见太液风光了,但她知道,那个唤作“五儿”的少年,会赴约的。
徐绎。
她低着头时,风突然吹过来,撩起她一缕额发在头顶乱摆,瞧得我心下痒痒,想要伸手去帮她捋顺,手定在半空中,趁她未曾抬起头时又快速缩了回去。
太唐突了。
见她掰着指头,嘴中又碎碎念叨着什么,像是在算什么东西。今夜的月色美极了,风也温柔,我的目光便落在她的身上,一刻也舍不得眨眼。她突然抬起头,视线和我对上的时候,又很快不自然地侧过头去,那时,我也慌乱地移开了目光。
“东街陈府,我记住了。”
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话,想了半天,最后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总觉得今夜有些不同寻常,时间消逝得也太快了些。
明明也未曾跟她说过几句话,如今,宴席快要散了,她也要走了。
“那......后会有期?”
见她迈起小碎步往前小跑去,我便站在原地望着她。她突然扭头咧嘴朝我笑了笑,那一刻,世间万物仿佛都安静下来,我只听得到我的心跳和她的声音。
“好,等着我。”
人都跑了个没影儿,我这句话才堪堪说了出来。手中还攥着她给的帕子,一阵女儿香掠过我鼻尖,我仿佛要醉倒在今夜的月色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