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少监,不对,现在应该称为“许书记官”抵达长安的第三天,一骑黑色骏马抵达了长安城。
那就是道建司新任少监,吏部尚书之子,长孙皇后之侄,长孙冲。算得上是整个长安勋二代职位第二高的衙内没有先进皇宫拜望自己的姑父,也没有先回家找自己的老爹,更没有直接去吏部领职报道,而是直扑来亭坊长安学院。
大表哥也曾经算是长安学院的常客之一了,官道建设开始的时候,他和杜构跟着王玄策少不了往长安学院跑,门卫已经是熟悉得很。
没有任何通报,大表哥长孙冲便被放进了学校,然后轻车熟路直袭三楼的校长办公室。
“笃笃笃!”
敲门三下,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进来。”
长孙冲推门而入,正俯首写着东西的年轻山长唐河上抬起头,顿时露出一丝惊喜:“还以为是马周他们找我,没想到是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快坐,快坐!”
一项懒散的唐山长站了起来,拿起水杯问到:“喝什么,龙井、碧螺春还是武夷山老茶?”
“冬天了,适合喝点红茶!”
长孙冲也不客气,笑着道:“就来老茶吧。某在外头早有耳闻,说是大唐茶业整出了一种新茶,来至武夷山,还号称几十颗老茶树一年也产不了多少茶业,有价无市。”
“茶树倒是只有几十棵!”
唐河上笑着答道:“产量嘛,虽然不多,一年还是多少有些,你家老爷子就有,别人说有市无价,你长孙冲不至于没喝过吧?再说了,你要喝,直接给玄策写封信不就完了?”
“自家的东西,那有打秋风来的爽快?”
长孙冲咧嘴一笑,“赶紧泡茶,墨迹什么?”
得勒!
唐河上眉毛挑了挑,同龄人里,这样和自己说话的还真没几个了,一时间也说不上是个啥感觉,反正赶紧泡茶吧,谁让对方是长乐的大表哥,更是曾经威胁自己要对长乐好的大表哥呢?
一壶红茶就着,二人打开了话匣子,更多的是长孙冲说,唐河上听。
北方官道的巨细,被长孙冲娓娓道来,出现过什么难题,如何解决的;又修筑了多少大桥,准备再在黄河上修筑多少大桥。这些事儿,长孙冲如同汇报工作一般,说得十分细致,唐河上时不时接上一两句,更多的是给长孙冲的构思拾遗补缺。
半壶茶,很快下肚,北方官道上的建设已经说得七七八八。
然后又将话题转移到了南方官道上,长孙冲说了一下自己的构思,却只能说个大概。没办法,北方和南方有着很大的不同,北方地势平坦很多,南方,尤其是西南,有着一条水量更大,河道更宽的长河,还有着连绵起伏的山脉。尤其是蜀道有着难于上青天的说法,黔、贵两地羁縻州更是如此。
喝了一口茶汤,长孙冲忧虑道:“所以,南边,一时间还真不好安排啊!你有什么办法,支个招呗,别以为现在不担任少匠了,就可以撂挑子。你自己弄出来的摊子,可不能撒手不管。”
“晓得了!”
自打听长孙冲诉说西南开始,唐河上就晓得这大表哥是个啥意图,说白了就是来寻求帮助来了呗。
其实,即便是长孙冲不来,唐河上也会准备,毕竟道建司虽然是朝廷的部门,可他们修好了路是要给道运司来营运,而且,道建司修路的费用都有很大一部分是唐河上这个大股东出的。
将自己的茶杯放下,唐河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上,然后拿起一本小册子递给了长孙冲:“早就给你准备好了,自己拿去看看,不懂的再来问我。”
长孙冲拿着小册子便直接看了起来,不懂再来问?
呵呵!
那不是本衙内的风格,发现问题,现场询问,不就解决了么?
却是不想,刚刚以翻开册子,作为技术型管理的长孙冲就被里面的内容吸引,当他从书册中找回魂魄之时,已经是傍晚,办公室内哪里还有唐河上那小子的身影?
长安学院有食堂,晚饭是铁定可以解决的,可住宿咋办?去找老三挤一挤?
得了吧!
唐河上都没在办公室,读完之后,想解答疑惑都找不到人,某又何须在这学院里待着?
长孙冲轻轻将书册合了起来,然后如同放珍宝一般,将书册放进了自己的怀里,还轻轻拍了一下。这才转身朝着办公楼下走去。
出了长安学院,翻身上马,吏部尚书的公子哥,大唐二代里面除了唐老四,官职最高的年轻人终于骑着马朝着国公府行去。
进了门,给老爹老娘请了安,然后一同吃了顿饭,长孙冲便把自己丢进了书房,抱着唐河上的小册子看了起来。
期间,长孙无忌去过一趟,本来准备和二字促膝长谈一番,却听儿子说“唐河上已经把解决秦岭问题的方法告诉我了”,所以他又改变了注意。
儿子能一颗心思扑在工作上,这是好事儿不是么?
赵国公府嫡长子长孙冲的书房电灯整整一直亮道了子时才被关闭,也是担心儿子未睡的长孙无忌借着起夜的功夫专程跑过来关闭的。
若非如此,按照长孙冲原本的计划,他是想把这小册子认认真真看第三遍的。
不懂技术的长孙无忌在关掉儿子的灯之后,还偷偷在儿子书房的门口站了一会儿,确定儿子不会再起来偷偷看书才转身离去,一边走,他还一边摇头:“唐小子也真是的,冲儿才回来,他就扔个书册过来,把冲儿都快搞魔怔了!也不知道那玩意是什么东西!”
和吏部尚书府大公子一样魔怔的,还有如今已经是闲职的检察院书记官许敬宗。
清闲的工作,并没有让他觉得舒爽,反而会情不自禁去想起自己的计划,更会情不自禁响起陛下曾经说的那句话“唐河上说,他有更好、更省钱省力的方案!”
读书人,都有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这种劲头,成功让许书记钻进了牛角尖。他每天都会思考,如何将自己的计划优化得更加省钱,省力!
所以,这些天一来,他每天都要弄到深夜才睡觉。
经过几天的修修改改,确实比以前节省下了一些人力物力,调整下来的预算和之前的预算相比较,节约的不足百分之五!
以他对唐河上的了解,唐老四既然敢说有更优质的方案,那么费用和人力肯定不止节省这么一点!
这才是老许同志焦头烂额的事情!
因为,经过优化,他发现自己的方案,无论从什么方向去调整,都不可能有太大的变化。
“大郎,睡吧!”
突然,身后传来温柔的声音,“明日大朝会,你要是精神不好,怕是会被人诟病!”
说话的是老许的发妻,这倒是提醒了老许同志,自己虽然不是什么要紧部门的正五品,不用每天去站班,可大朝会是必须去参加的。
他揉了揉眉心,将书册图纸收了起来,终于关掉了自家的电灯。
四十余岁的老许,其妻子自然也是只有四十不到。
当真以为他是喊老许洗洗睡了么?
实则不然啊!
却是不想,老许脑子里只有施工方案,对身边的发妻以及那些羞羞的事情提不起半点兴趣。
妇人只能噘嘴嘴在心里怀疑,老许是不是外头有人了?
这狗日的,穷困的时候,可都是我拿体己钱来补贴生活,如今升官了,就出去乱了吗?别让老娘晓得,一旦老娘晓得,老娘要你鸡犬不宁!
没错,大唐的妇人就是这样豪放,可没有撒大家闺秀必须要轻言细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说法,绝大部分妇人都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打得过小三的存在。
这也是为何会有葡萄架倒了这种美谈的缘由。
妇人含恨睡去,老许却是在边上怎么也睡不着。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这是一种煎熬!
终于,破晓来临,许敬宗顶着黑眼圈迈出了家门,正五品的他可没有资格自驾马车上朝,只能走出坊道,去乘坐轨道马车。
跟着上朝的大部队前往太极殿的途中,精神头不怎么好的许书记突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那是曾经在道建司的同事,吏部尚书家的长子。
这么快就回来了?
许敬宗皱了皱眉,却没有上去打招呼,毕竟二人一人在南,一人在北,实在没有太多的交集。
进入太极殿,老许的位置并不起眼,他倒是有些乐的如此。
虽然,许某人打心眼里想站个C位,可没那运气,没办法!
如今,大家伙都晓得许某人从实权部门调入了闲职部门,位置起眼了,反倒是惹人笑话不是?
早朝的流程依旧是老太监先出来喊话宣布开始。
然后,没等百官们奏报,李二陛下笑盈盈的率先开了口:“长孙冲可在,朕可是晓得的,你昨日就回了长安!”
和老许一样精神头不好,准备背靠一根柱子睡觉的长孙冲愣了一下,脸上随即浮现出一丝幽怨。姑父也真是的,就不能让我在朝会上偷偷睡个觉?
他站了出来道:“启禀陛下,臣在!”
“嗯!”
李二陛下嗯了一声,奇迹般在朝会上拉起了家常:“冲儿啊,朕可要说你几句,中午的时候进城,不来看看朕也就罢了,皇后那边你也不去看看,反而在长安学院里呆了半天,唐河上给了你啥好处?”
陛下会在朝堂上拉家常么?
显然不是,拉家常的是姑父,不是皇帝!
那么,陛下是在炫耀,他在长安遍布眼线?
不!也不是!
长孙无忌的儿子,不是蠢蛋,他立马就想到了陛下的言外之意:唐河上给了什么好处!
再结合昨晚吃饭的时候老爹不急不缓透露的皇帝的野心......
长孙冲一步跨出道:“启禀陛下,臣蒙陛下宠爱,受命担任道建司少匠,自然要以公务为先方能回报一二。是以,臣昨日一回长安便去了学院那边请教冠军侯有关南边官道建设的问题去了,未能率先给陛下和皇后请安,是小臣不对!”
“冲儿长大了!”
李二陛下不吝赞叹,“都知道公务为重了,好,很好!哈哈哈,那既然说起公务,朕就听你说说公务,也算考校一番,如何?”
一旁的魏徵看着两人的絮叨,倒是真想站出来说一句“皇帝,这是在朝会上,你们姑侄叙旧可不可以下朝再说?”
只是,看着皇帝总算在说正紧事儿,老魏才堪堪忍住。
长孙冲拱手再度行礼道:“诺!众所周知,秦岭以南,多为山丘地带,尤其是剑南有着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说法!黔地,六诏这些羁縻州山更高。所以,这些地方的官道建设十分不容易。因为,山路本就陡峭,若是在硬化成泊油路面,一旦下雨,将无比湿滑。
这一年来,道建司一大半人都在秦岭脚下待着,其目的就是想解决陡峭官道的问题。前少监许敬宗曾经实验过多次,却没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所以,臣就去找了冠军侯。”
老许嘴角有些抽,说事儿就说事儿,能不能不拿咱老许来说事儿?
长孙冲继续道:“却是不想,咱们道建司集结一半匠人都没能解决的问题,冠军侯却早已解决!”
老许的脸色更难看,唐老四有办法大家都知道,可你们有必要拿我来作对比,拿我来打脸吗,我有那么差么!
“哦?”
皇帝愣了一下,随即问道:“唐小子拿出的方案是什么?”
显然,前面说了那么多,唐河上拿出来的方案才是皇帝想要知道的重点!
长孙冲笑着答道:“其实很简单,遇到山谷就搭桥,遇到山丘就挖洞!通过测绘,选定搭桥的高度和挖洞的高度,这样一来,山地的官道也能是坦途!”
就这么简单?
李二陛下的眼睛瞪得老大,就这么几个字就完了?
老许同志原本难看的脸却在这一刻变成了佩服!他在道建司呆了一年,一听到这俩词汇立马明白唐河上的方案。
这和他自己挖开秦岭的说法有些异曲同工,却实打实让消耗变少了很多!
这一刻,他没有质问自己,为何某没想到。
而是悠悠一叹:我许敬宗不如唐河上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