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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睻回来的时候,琮哥儿还在对着那张纸发愣,等惊觉身后多了一个人的时候,他已经不知站了多久。

见他回头看向自己,徒睻笑了笑,啧啧赞叹道,“这人身后的关系太过复杂,我下面这么多人查探下去,也只是模糊感觉到,似乎与老五有关,但却一直不敢确定。

没想到,被你这么一整理,一下子便清楚明了了,而且这法子竟如此简单。”

想了想,又笑道,“怪不得皇兄那里说,每每经你整理过的折子,他看起来便格外省力气!我的延阳果然是个宝贝!”

说着那颗大脑袋便靠在了琮哥儿的肩上,口中灼热的气息呼出,其中还夹杂着浓烈的酒气,一闻就知道这人在宫宴上没少饮酒!

赶忙将他的脸推的远远的,“快去洗漱!”

徒睻“嘿嘿”的在那里笑了一阵,倒也没再闹他,径自去梳洗了出来。

出来的时候,头发上还在滴水,琮哥儿看到,赶紧拿了帕子去给他擦干,现在外面还是天寒地冻,虽然屋里烧着地龙,但是还要赶紧擦干了,好防着以后头疼。

“十五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灯可好?”

琮哥儿听了他的话一愣,心思一转便知道了他的意思,正月十五上元节,府里要迎接娘娘回銮,确切来说,那可不是什么轻省的差事。

寒风中一等便可能几个时辰不说,便是来往都要跪接跪送!

正这么想着,便听到徒睻又说道,“荣宁两府现在便只你一个能面圣,虽然后宫女子无旨不得见外男,这贾妃又领了家庙的差事,理应更自律些。

但既然是归家省亲,便不会这么死板,一些年幼的兄弟子侄还是可以见见的。

你虽已经是官身,但年纪毕竟还小,恐怕贾妃会以此为理由见上一面。

到时候,又有那位老太太和王氏在场,当场用手段逼迫你答应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条件,估计也不是不可能,所以还是避开的好!”

琮哥儿此时也想到了这些,自从知道了老爹屋里那小妾的事情后,他对这些后宅女人的戒心便陡然升高了许多,有些事情也不再抱持着玩笑的态度。

生怕一个大意失荆州,到时候便是后悔也无济于事!

琮哥儿其实心里对那天的热闹还是很期待的,毕竟在也算是红楼里面的一件大事,文字描述见的多了,对实际情况自然会生出一些好奇。

但是也没到一定要看的地步,便犹如那所谓的金陵十二钗,无论正副册上的女子,他心里其实也有着好奇。

但这些年来,除非不可避免的跟他扯上了关系,性格又得他赏识的,否则他也只是当做陌路人一样,并没多加关注过。

又在心里权衡了一番,虽然那日不在家,过后可能会有些麻烦,但有徒睻这块挡箭牌,却几乎可以忽略。

但如果真的留在家中,有些事情却是无法预料,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去看花灯。

话说,自从八岁那年独自带人看灯差点出了祸事外,他便再没在这种热闹日子外出过了。

而且,那年他也不过是看了热闹的一角,要知道,上元灯市,可是绵延几十里,既有花灯,又有杂耍卖艺小吃等等,一些民间稍微热闹些的节目几乎都被包括了进来,简直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只可惜,那年他竟是什么都没见到。

这么想着,心里倒是生出了一点兴味,也隐隐的盼着上元节快点到来。

......

随着正月十五上元节的临近,贾母和王夫人,包括薛姨妈宝钗都是一日紧张过一日。

园子里面简直是一天三遍的派人检查,是否有灰尘污渍?

外面采买的香烛烟火花灯之物,是否有瑕疵,或者花样是否还能有更加新鲜的?

还有之前江南特意买过来的小戏子小道姑小尼姑等的戏文经文,竟然是处处都是事情!

便是大房之前对这件事情并不热络,这时候也不得不卯足了力气帮忙,怎么说外人看来也是贾家合族的大事,稍微有一点差错,即使丢人丢的也是贾家的人。

而现在外面提起贾家可没人提起贾政!

更何况,这接宫妃回銮,稍有差池一顶对皇家不敬的帽子可就跑不了了,这时候谁也不敢拿自身性命子孙前程开玩笑!

几日的时间,贾赦和贾珍两个,感觉并没做什么事情,但是整个人却已经疲惫不堪。

好在日子临近,只要过了十五,一切便都好了。

早在初八日,便有宫里太监到贾府,将贾妃回府之后,何处更衣、何处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休息等事情,一一安排妥当,又用帷幕将很多地方遮掩了起来。

又有着人过来指引着,将府中诸人何处退、何处跪、何处进膳、何处奏事,等一一讲解清楚。

琮哥儿在旁边围观了半日,只感觉比他登科后进宫领宴那次还要麻烦。

咋了咋舌,看来之前的决定是对的,十五那日留在家里真的是受罪。

看着在一旁恭敬聆听的老爹,想着虽然已经立春,但是早春寒气更重,虽然还是穿着棉袍,但老爹那膝盖也不可能好受,回到屋里便让核桃带着人做了几副厚实的护膝。

算了算人数,大房这边老少都算上再除去他便是六个主子,虽然薪哥儿和巧姐儿肯定不用觐见,但是有些东西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那面惜春又一直同他交好,也不好绕过她,这样想着,好像探春宝玉环哥儿兰哥儿那里不送也不好,琮哥儿嘴里出来的人名儿越来越多。

猛地一抬头,看着核桃的脸皮已经涨的通红,这才讪讪的闭了嘴,“那个,你们只做了老爷和太太的,然后再给二嫂子做一副,让她看着是不是要给府里的主子们做好了。”

核桃这才松了口气,时间紧的很,像三爷数的那么多人做起来,她们只有几人,又要忙旁的事情,一定来不及,这样只做几个人的正好。

赶紧领了命令退下去了。

做好之后给贾赦邢夫人送去,两人试过之后果然高兴,重重赏了几个丫头,又嘱咐了王熙凤给府里主子每人备上一副,省的真冻病了不好。

转眼便到了正月十四,整个贾府紧张的气氛已经到了顶点。

又里里外外的检查过后,明知道第二天的事情更多,但是一晚上辗转,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实。

第二日卯时亦即五点还不到便起了身,贾母和邢夫人等都要按品大妆,新建的园子里便是树木之上也早已扎了绢花,这时候看去帘飞帐舞五色缤纷,又处处丹鼎焚香,宝瓶插绿蕊,一时间竟真的是仙境一般!

贾赦带着一众人一直在街角处等候,贾母也带着众位女眷在府门口迎接。

这边等的焦急,那边却传来了消息,说娘娘下午两点左右用过膳之后,还要去家庙礼佛,之后才能请旨出宫。

算算时间最早也要下午五点才能离宫,一句话,仿佛在府里众人高涨的情绪上,浇了一盆冷水。

老太太本来昨日便没睡好,到现在为止全仗着那一股喜悦荣耀支撑着,一听这话,知道还有得等,这股气便一下子散了不少,人一下子便显出了疲态。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

旁边的女眷看着这情况,赶紧将老太太劝了回去,这一回来,跟着的几位主子和伺候的下人,竟都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从早上开始,府里的气氛便格外沉肃,仿佛让人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走路都要小心翼翼的放轻了脚步!

随着各位主子的去而复返,这种气氛终于被打破,便彷如破冰一样,静止的画面一下子滚动了起来,来往的无论丫头还是主子,看着身边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偏又立马摆正了姿态,继续去忙活自己的事情。

贾琮一直跟在贾赦不远处,这时候将老爹送回了府,当着贾政跟贾珍的面说道,“父亲,外面有人来找,儿子先出去看一下。”

贾赦摆了摆手,让他自便,贾政和贾珍那里却是皱了眉头,“琮哥儿,今儿咱们府里有大事,哪里能擅自离开,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便推开吧。”

琮哥儿装作无奈的说道,“二老爷,侄儿也知道今天府里事大。不过,刚刚听小厮说,外面来的是位内监,侄儿敢不亲自去看看?”

一听这话,几人还以为是宫里的人,虽然仍旧各有心思,但却不敢再阻拦,只能放他出去。

今日荣宁两府附近的街道都被五城兵马司的人给围了,并不允许一般人随意过来,徒睻倒是不惧,不过他如果亲自露面,那动静便太大了。

所以,琮哥儿出来后,只在转角处看到两个王府的小太监,带着阿大跟着他们左转右转的转了几个圈子,这才看到了一辆马车停在前面。

看着很是普通,但不起眼的地方却还是刻着王府的标记,走到近前,侍卫里面也有熟悉的,上了车之后发现徒睻也在,“你怎么没进宫?还有,我现才想起来宫里今日是要设宴的,你竟能走的出来吗?”

“没事,我跟皇兄讲过了,只开宴的时候去走个过场,之后便出来,到时我们一同去看花灯!”

琮哥儿这才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这时候出来,可吃过东西没有?”

见他摇头,琮哥儿眼珠转了转,猛然想到前几日吃到的那美味,不由得又有点嘴馋,而且还想着看徒睻的笑话,遂笑着说道,“那日我去的那家倒是做的好吃食,我们一同去用些怎么样?”

看着他大眼睛里的狡黠,徒睻明知道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内情,却不忍猜穿,只配合的笑道,“既是延阳说好的,那一定有其独特之处,不尝尝倒可惜!”

马车行驶不到半个时辰,便行到了上次琮哥儿吃羊杂汤的地方。

上次来的早,并没什么人,不过,果如那掌柜所说,他这里的吃食应该是远近闻名的,只要时候一到,并不愁客人。

即使今天是上元节,他这附近又不靠近灯市的地方,竟然也还有着零星的客人。

马车停下,两个人一下车,那掌柜的便认了出来,赶忙跑了出来,互搓着着两只满是厚茧的手掌,一时间额头见汗,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护卫和小厮都恭谨跟在身边,看着徒睻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琮哥儿只能开口对着他说道,“上次吃你家的吃食,跟家里的多有不同,这些日子过去,竟是每每想起来还想再吃。”

这话里甚是推崇,那掌柜的听到这话,才放松了些,咧了嘴便笑了起来,刚刚看他们一行人过来,还以为上次端羊杂给贵人的事□□发,人家这是又亲自找上门来问罪呢!

虽然看着神色不像,但是终归忐忑,这下听了不是,自是欢喜,兴奋的又搓了搓手,老生意人的本色便显了出来,嘴巴也灵巧的说着恭维道喜的吉祥话,虽然谄媚,但却并不让人感觉厌恶。

那掌柜的说完,又快步回了店里,跟剩下的那几位客人商量了一下,让他们都移到了偏僻处的两张桌子上,剩下窗边敞亮的大块地方给他们一行人。

那几人应该也都是附近住户,所以跟掌柜的都相熟,又见他们一行人,打头的两位公子衣饰华贵,身边伺候的要么伶俐要么英武,甚至有几位腰间还配着长刀。

自然不敢招惹,有的乖乖的换了位置,有的怕惹上麻烦,直接便站起来要走人。

那掌柜的也不收钱,说着好话将人给送走了。

阿大和秦风快步上前,将桌椅又重新擦拭过,两个人在窗边的位置坐了。

徒睻进来的时候闻着空气中的味道,看着旁边桌上的吃食,便已经知道刚刚琮哥儿为什么一副想看笑话的样子了。

不过,他注定要失望了,徒睻从小接触三教九流,稍长便领了皇命或者为了当今的事情,经常要出京办一些事情。

路途之上,哪能事事精心,尤其是吃食,少不了见到什么吃什么,在京城这东西还不大常见。

在西北一带民间,却也算得上闻名的美食,徒睻曾去那里呆过很长一段时间,自然没少吃。

不过,那还是皇帝登基之前,现在却也是好久没吃过了,现在看到,到是有些想念。

这么想着,便跟老板吩咐道,“先给爷把羊杂汤端上来,烙饼也快点儿!”

那掌柜的一看这位贵人张口便能叫出吃食的名字,更是放心,大声叫了声,“得嘞,羊杂汤先来两碗!”

没看成笑话的琮哥儿,低着头,梗着脖子,这什么人啊,真不想理他!

不管这边两个吃货如何大快朵颐,那边贾府众人经过短暂的放松后,却是更加的难捱。

一边希望这时间快快过去,娘娘能够赶紧回来,一面又担心哪里做的不到位,会不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这么患得患失的,人便有些焦躁,好在只一个白天的时间,随意找点事情,倒是还能打发。

下午一点的时候,便早早的用了些晚饭,收拾好之后,便都聚在一起,使了人一遍遍的探了前边的消息。

王熙凤却是一直不得闲,吃过饭便到园中照料,之后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赶紧让人挑了一担担的蜡烛过来,各处花灯转眼之间都挂了起来。

一时之间到处彩光辉煌,让人几疑是人间仙境!

这边还在忙碌,忽听外边有人跑动,使人去问,原来是娘娘已经出宫了,这才赶忙向前面赶去。

贾母也已经接到了消息,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带着合族的女眷到了荣府大门处等候。

直等了好久,才好容易看到了娘娘的乘舆过来,一行人接了进来,在外面大礼参拜!

之后却并未见到人,元春起坐都有章程,竟是半点错不得,下舆之后先是更衣,之后便在太监宫女等引导下游览别院。

之后到了正院,这才离得贾母等人稍近了些,侧殿更衣之后,方出来见了家人。

祖孙母女抱头痛哭,自不必细述!

她们三人情绪太过激动,一边的邢夫人、王熙凤、李纨、探春惜春等便也只得陪着落泪。

过了半晌,方微微平复了情绪,元春自然要重新理妆,轻飘飘的几句话便将其余人等打发在了外面。

只将贾母和王夫人留在了内室。

元春端坐主位,也给祖母和母亲赐了坐,看着两人比之前都老了些的面容,一时之间泪意又涌了上来,哽咽说道,“不曾想我们祖孙母子竟还有相见之日,细思起来,竟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