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光消散,卫燃也刚好看到与自己隔着一台缝纫机和柜台的玻璃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在门边与风铃碰撞发出的悦耳声音中,两只臭着脸的链狗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
在这俩畜生的身后,卫燃还可以看到,玻璃门外的路边,还有个脚步匆匆离开的德国士兵。
显然,刚刚那二逼气息十足的打招呼声音,就是屋子里这两只和门口那个路过的德国士兵发出的。
“嘿!吸特了!”恰在此时,一个女人的声音也从卫燃的另一边传了过来。
下意识的转过身,紧接着,卫燃便看到一个穿着深绿色直筒连衣裙和棕色针织长袜以及白色围裙,身材略显消瘦的年轻女人,从一排空荡荡的货架后面走出来,精神气儿满满的伸直了右臂,主动而热情的打了声招呼。
“嘿!吸特了!”那俩刚刚看向卫燃的链狗也近乎本能反应似的回了一礼。
“嘿!吸错了!”
卫燃回过神来,等那俩链狗放下手臂,立刻也跟着打了声招呼。而那俩链狗,也颇有意思的再次举起了手臂。
“你刚刚怎么不主动打招呼?”等放下手臂,其中一个链狗冷着脸用夹杂着些许语法错误的法语问道。
这特么一整天下来不得肩周炎才怪...
卫燃心里偷偷嘀咕着,嘴上却格外歉意的用法语答道,“抱歉先生们,我确实打招呼晚了,刚刚有些看入迷了。”
“你在看什么?”这个会法语的链狗颇有些不满的问道。
“你们的制服,先生。”
卫燃真挚的赞美道,“请原谅我的走神,先生们,你们的制服设计的可真漂亮,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设计出这么漂亮的衣服。”
“你也配和迪比奇上校比?”
这只链狗哼了一声,那张臭脸上却难免有些得意,同时不着痕迹的抻了抻制服的下摆。
“他还只是个学徒呢,难免喜欢做梦。”
恰在此时,那个看着绝对不到三十岁的女人也往前走了两步,面带微笑的加入了话题,“先生们,有什么是我们能做的吗?”
那个会法语的链狗又看了眼卫燃,随后才说道,“我的制服裤子需要缝补一下,另外,你们这里可以修理靴子吗?我同伴的靴子也需要重新修补一下。”
“当然没问题!”那女人立刻答道,“无论是修改衣服还是修理靴子都没问题!”
“就是这里吧”
会法语的链狗换上德语朝同伴说道,“我听汉斯说,这家裁缝店的店主手艺非常好,而且人也很漂亮。”
“确实很漂亮,不知道她接不接其他的生意。”另一只链狗明目张胆的用德语念叨了一句。
“以后说不定有机会”
会法语的那个链狗满是期待的感叹了一番,随后换上法语说道,“既然这样,就麻烦你了,换衣间在什么地方?”
“请随我来”
那女店主客气的指了指身后空荡荡的货架,“就在货架后面,维克多,帮这位先生把帘子拉上!”
“来了!”
卫燃应了一声,赶忙从那台脚踩缝纫机的后面出来,跟着那个会法语的链狗走到货架里面,等他在一张长凳上坐下之后,这才帮着他拉上了那张薄帆布材质的帘子。
他这边在帘子外等着的功夫,那个女人已经招呼着另一只链狗在隔着货架的一张双人沙发上坐下来,比划着让对方脱掉了脚上的行军靴。
趁此机会,卫燃也打量了一番这间最多也就20平米左右的店铺。
这个临街店铺的玻璃门左侧有一扇拱门样式的窗子,其上用各色的油漆书写的法语字母拼凑出了“海蒂的裁缝店”的字样,以及稍小一号的一串法语——“兼营衣物修补、清洗、熨烫”。
“海蒂...难道是亨利先生的祖母?当初阻挠亨利和凯特太太在一起的那个?”
卫燃暗暗嘀咕了一番,同时继续转动目光观察着这店铺里的布置。
在紧挨着那扇窗子的墙角,是一个能有两米长的木头柜台,其上还整齐的摆着诸如裁缝剪刀、木尺、皮尺、划线粉片、熨斗之类的东西。
挨着柜台,还摆着一台缝纫机,刚刚卫燃就是在那台缝纫机边上坐着的。
在柜台和缝纫机的对面,紧挨着壁炉的墙边,还放着一张能并排坐下四五个人没有问题的长条沙发和一套擦鞋以及修鞋的工具箱。
继续往里,一排横向摆放的木头货架形成了简易的隔断,只在靠近缝纫机的位置,留出了一条不足一米宽的通道可以进入店铺内部。
但这排货架上,除了些用麦秆编织的草帽和一些削制成各种形状的木头鞋底之外,其余的便是一件件或是叠放整齐,或是直接挂起来,而且扣眼上还别着纸条的衣服,在这其中,甚至不乏一些德军制服。
在这店铺的最尽头,除了藏在货架另一面的简易换衣间,靠近最深处正对房门的墙壁位置,还有通往二楼的木头楼梯,以及楼梯下面一扇不知道通往哪里的木头门。
最后习惯性的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行头,下半身是擦拭的还算干净的黑色圆头皮鞋,膝盖经过加厚,但是仅有一个口袋的棕色工装裤,上半身是挽起袖口到臂弯上面的白衬衫,以及一个奶白色的的帆布围裙,在自己的脖子上还搭着一条皮尺。
都不用看别的,仅仅只看那条工装裤全身上下只有一个口袋就知道,这里是德国占领区,而且已经实行了配给制。
他这边刚刚打量完,帘子里面的链狗也递出来一条裤裆开线的裤子,同时探出个脑袋催促道,“速度快一点”!
“放心吧先生!”
卫燃接过裤子走向了缝纫机的方向,稍快一步,那个女人也接过了另一只链狗脱下来的靴子,并且暂时递给了对方一双皮拖鞋。
“我来缝裤子吧”那个年轻女人说道,“维克多,你负责把这双靴子处理一下。”
“交给我吧!”卫燃痛快的应下来,用手里的裤子换来了那双行军靴。
一番检查,他发现仅仅只是其中一只靴子脚跟位置的马蹄铁形护圈快要掉下来了而已。
他虽然不会修鞋,但这无非敲两下的工作实在是没有什么难度。
将这靴子套在鞋撑子上,卫燃在那个装有修鞋工具的木头箱子里一番划拉,先拿出一把硬毛刷子,像模像样的刷掉了靴子上的泥土,随后又抽出一把拔钉钳,仔细的将那些磨损的钉子全都一个个的拔了出来。
等他用钉子将那块“马蹄铁”重新钉好递给旁边沙发上坐着的链狗的时候,身旁那个年轻女人也已经踩着缝纫机缝补好了开线的裤裆。
“给里面那位先生送过去吧”这年轻女人说着,将裤子递给了卫燃。
接过裤子,卫燃重新走到了货架的另一边,将裤子递给了在换衣间里的等着的那只链狗。
与此同时,外面那个似乎不会法语的链狗,也掏出个钱包,从里面拿出两张配给券递给了那个年轻女人,随后穿上了靴子,一边往外走一边用德语说道,“我已经付过钱了,你速度快点。”
“很快就好了!”
换衣间里的链狗应了一声,随后一边穿裤子一边换上法语问道,“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维克多,先生。”隔着帆布帘子的卫燃开口答道。
“这么说那位女士就是店主海蒂?”换衣间里的链狗继续问道。
“是的先生”
那个坐在柜台里侧的那个年轻女人说道,“驻扎在附近的很多德国军人都愿意来我这里熨烫衣服,我都在尝试学习德语了。”
“所以你们是夫妻?”说话间,换衣间里的链狗也推开帆布帘子走了出来。
“维克多是我的弟弟”
仍旧坐在柜台里侧的女老板海蒂一边忙着熨烫一件德军大衣一边笑着答道,“我的丈夫是个水手,他出航的时候,这里还没有这么多德国人呢。”
“这么说他还没回来?”那链狗说话间,又掏出两张配给票丢到了柜台上。
“他很快就要回来了”
海蒂说话间,却又将那两张配给票推给了对方,同时说道,“那位先生已经付过款了。”
“留下吧”
这链狗慷慨的将配给票又推给了海蒂,同时漫不经心的问道,“海蒂太太,你知道周围的邻居谁是犹太人吗?”
“我认识的两家犹太人在一个月前就不知道去哪了”
海蒂说着朝窗外的方向扬了扬光洁秀气的下巴,“对面的雷诺杂货店以前的售货员就是个犹太人,但是我已经有好几个月都没见到过他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那些英国人逃跑之前,他好像就消失了。”
扭头看了眼门外路对面那家大门紧闭的杂货店,这链狗笑了笑重新戴上进门的时候放在柜台一脚的钢盔,招呼着他的同伴离开这间裁缝店,驾驶着停在门口的那辆宝马挎斗摩托扬长而去。
“维克多,把这件衣服挂起来吧,”
海蒂招呼了卫燃一声,随手放下了那支熨斗,又掸了掸身上的白围裙,随后从围裙兜里拿出一小块写着“14f”,仅有烟盒大小的报纸条,对折之后别在了这件大衣的扣眼上。
等卫燃走过来,海蒂又压低了声音嘱咐道,“下次那些野兽进来,一定记得先打招呼,不然会给我们惹麻烦的,听懂了吗?”
“听懂了”
卫燃点点头应了一声,等对方从柜台里出来之后,这才进去,给那件大衣撑上衣架,挂在了那排货架上。
他这边忙完,海蒂却已经穿过了楼梯下的那扇木门。
借着虚掩的门缝,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在门的另一边,是一个用围墙起来的小院子,在那院子里,似乎还有个正在浆洗衣服的年轻姑娘。
“嘭!”
短暂的穿堂风将院子里的肥皂香气带进了裁缝店里,随后便无情的关上了房门。
看了眼房门的方向,卫燃钻进了试衣间,拉上帆布帘子之后,从金属本子里取出了那台禄来双反。万幸,这台禄来双反里装了胶卷,这无疑让他的拍照工作简单了许多。
收起相机取出了得自约翰斯顿号驱逐舰的防毒面具包一番检查,万幸,充当肩垫的救生圈还在,但这包里内容物,却只剩下了那支mK43望远镜和那枚银制水手哨。
虽然少了好样东西,但这空荡荡的包里也多出来两把钥匙——两把能有香烟长短,样式复古的门钥匙。
掂了掂这两把不知道哪来的钥匙,卫燃一番思索之后,将其揣进了兜里,随后收起了防毒面具包。
拉开帘子穿过货架,卫燃在修鞋工具箱里一番划拉,随后从里面拿起了一把看起来没有什么杀伤力,但却格外锋利的裁皮刀,用报纸胡乱包裹之后一并揣进了兜里。
在清脆悦耳的风铃声中打开房门,卫燃站在门口往周围看了看,这是一条并不算多么宽敞的街道,路上的行人似乎并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似的表情轻松惬意,他甚至还看到一个中尉军衔的德国军人正搂着一个穿着风衣丝袜的女人有说有笑的从门口经过。
可真看似平静之下,那些德国士兵手里堪称耍流氓的配给票,以及那些屈服于配给票的女人和全身上下只有一个兜仍旧试图风度翩翩的男人们,却都在暗示着,这里是失去了自由的占领区。
着重看了眼路对面那个挂着“雷诺杂货店”招牌,但却锁死了店门的铺子,转身看了看这间“海蒂的裁缝店”,总过也就只有上下两层而已。
转身回到店里,卫燃没有试图打开楼梯下的那扇通往院子里的木门,反而踩着楼梯快步上了二楼。
相比一楼,这二楼的只有一个小小的客厅和唯一的一个卧室,以及一个洗手间而已。
都没等他决定是否去洗手间里撒个尿,楼下的风铃也在被店门撞响,卫燃也快步跑了下来,朝着进门的德国士兵伸直了胳膊,热情的问了一句变了调的“嘿!吃了么!”
那士兵也立刻挺直了胸膛一脸神奇的做出了回应,随后在兜里摸了摸,掏出一张叠起来的报纸和几张配给票递给了卫燃。
接过配给票看了看,卫燃又打开那张报纸片,见上面写着“12t”的字样,立刻意识到了什么,热情的招呼着对方在沙发上坐下来,随后快步走到货架边上,一番寻找之后,取下了一条熨烫挺括的制服裤子和一件制服上衣回到了柜台边。
只不过,都还没等他把这些衣服叠起来,那德国士兵却直接拿过来,熟门熟路的走向了货架后面的换衣间。
片刻之后,这士兵穿着洗好的衣服回来,顺便将手里拎着的一套制服丢到了柜子上,接着又指了指自己脚上那套脏兮兮的行军靴。
“请稍等”
卫燃说着,走进柜台先随便写了一张纸条递给对方,随后又将写有相同内容的字条放在了那堆脏兮兮的制服上,这才招呼着对方在沙发上再次坐下来,随后拎过来擦鞋箱子,还算熟练的帮对方将那双行军靴刷的干干净净。
似乎很满意卫燃的服务,这名士兵又额外递给了卫燃一张面包配给券并且用德语说了什么谢谢,这才推门走出了店铺。
目送着对方走远,卫燃立刻回到柜台里侧,借着叠衣服的工作,摸索着那套制服。果不其然,在上衣的口袋位置,他摸到了些东西。
将里面的东西挑出来,卫燃发现这里放着的却是个巴掌大的铁皮盒子。
看了眼门外那名士兵消失的方向,卫燃以最快的速度打开这铁皮盒子,可让他哭笑不得的是,这铁皮盒子里除了一个挨着一个的套套之外,仅仅只有十几张不知道哪来的10面值或者50面值的英镑,以及三枚两马克的银币和五枚50芬妮面值的镍币,外加一沓在占领区“无限畅饮”的配给券而已。
根本没有犹豫,卫燃从那些英镑里抽出了一张10面值的纸钞揣进了自己的兜里,扣上盖子又在其他口袋翻了翻,连同找到的一支钢笔一起拿在手里,打开房门之后左右看了看,随后快步朝着那名还没走远的士兵追了上去。
“先生!先生!”
离着老远,卫燃变大声呼喊着,等到那名士兵回过头,他立刻一边跑过去,一边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见状,那士兵下意识的摸了摸兜,随后拍了拍脑门儿。往前快走了几步迎上了卫燃,接过他手里的钢笔和铁皮盒子。
“谢谢!”
这名士兵再次用德语感谢了一番,随后仔细的检查了一番那支钢笔,将其小心的别进了上衣口袋,随后当着卫燃的面打开了那个铁皮盒子,从里面随手又抽出两张配给券直接塞到了卫燃的手里。
“谢谢您的慷慨,先生!”
卫燃热情的用法语道谢同时鞠了一躬,并且直等到对方扣上盖子揣进了兜里,这才立刻松了口气。
再次告别了这名士兵,卫燃转身走向了裁缝铺。只不过,他却并没有因为刚刚轻而易举得手有任何开心或者松懈。
因为他清楚的知道,以那金属本子的缺德尿性,刚刚那次成功的偷窃行动,最多只能算是给他发了张体验卡而已。这最难的,恐怕还在后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