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丁山的命运也和阳台有点关联。
二十四年前四月一日清晨,一位叫做苏珊娜的英国女人在她家的阳台上发现了一个纸箱,是超市那种用来装苹果的纸箱,打开纸箱之后她意外的发现里面装的不是谁家不要的小猫儿小狗儿,而是一个皱巴巴的小家伙。
“到底是谁干了这样缺德事。”信奉基督教的苏珊娜当场惊呼,因为纸箱里的孩子嘴唇已经变黑了,这个夜晚一直在下雨,她不知道纸箱里的那个孩子在她的阳台上呆了多久时间。
据说遗弃她的人为了把纸箱弄到阳台上还踩坏了苏珊娜家的抽油烟机、以及打破了一盆盆栽。
本来这应该算是一件悲伤的事情,可由于事情发生的时间点为四月一号,所以使得那个被遗弃在阳台上的婴儿听起来更像是一场恶作剧,后来知道诺丁山身世的人都拿着这个和她开玩笑。
久而久之,关于那个四月一号连同那个一直下着雨的夜晚于诺丁山来说已无悲伤可言。
有些的时候诺丁山在路上行走时无意间抬头,随处可见的阳台偶尔会让她感觉惆怅,当初,那个踩坏苏珊娜家抽油烟机的人是不是就是把她带到这样世界的人,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让那个人做出这样的决定?
不过,诺丁山也没有多少时间去想这样的问题,横在她面前的路现实而又残酷:生存!发达国家的贫富差距除了一些中产阶级之外剩下的基本上呈现出两级现象,富人们富得流油,穷人们穷得响叮当,英国特别是伦敦这种现象尤为严重。
诺丁山每个月手头上的钱有限她就只能租那种不见天日的地下室,她的房东是一位孤僻的英国老太太,这位老太太从来都不会给她的房客们任何的好脸色看,大多时候诺丁山只能趁着老太太午休时间偷偷的溜到这片阳台来。
伦敦的三月份到五月份是雨季多发期,随着雨季的到来她住的地方更为潮湿了,这使得诺丁山每次出门都需要在身上喷一点的香水来遮挡住潮湿的地下室在她身上留下的霉味,廉价的香水味混合着地下室的霉味让她在坐地铁时总是会惹来一些人的厌恶目光,之后,和诺丁山交情还算不错的瑞典留学生在回国时把她的自行车送给了诺丁山,那是一辆有六成新的海格莱斯,从此它变成了诺丁山的重要交通工具。
诺丁山脚底踩着的这片土地位于伦敦西郊的一处街区,这片街区还有一个很别致的名称:nottinghill。
inghill翻译成为中文就是“诺丁山”。
捡到她时苏珊娜还在那个装苹果的纸箱里找到了寥寥几字的附带声明,也幸好有了那纸声明日后她才不会纠结于她到底是日本人、韩国人、还是中国人。
读完声明之后苏珊娜看了看纸箱里皱巴巴的中国娃娃然后抱起了她,一天之后,苏珊娜给那位中国娃娃取了名字。
于是,她有着和这片街区一模一样的名字——诺丁山。
诺丁山,据说这样的名字在中国更适合男孩子们。
与其说nottinghill是一片街区倒不如说它更像是一座小镇,在1964年前这里是一座小山,一座小山再加上若干的本地居民构成了典型的英国乡村小镇,后来,大批的加勒比海区移民涌入到了这座乡村小镇,浪漫随性的加勒比海人的到来改变了这座英国小镇风貌,时至今日nottinghill已经变成了伦敦城一个独特的存在,背包客们常常会在嘴上挂着这样的话:亲爱的,如果你厌倦了伦敦的高贵典雅和彬彬有礼的话那么就开着你的车一路往西到nottinghill来吧,这里别具一格。
这里还流传着这样的一句话:上帝偏爱inghill的阳光总比隔街的灿烂。
可在这座连上帝也偏爱着的nottinghill她的生活举步维艰,甚至于连晒太阳也只能偷偷摸摸的,诺丁山伸出手,手掌心向着日光尽量的往着太阳的方向靠近,日光的温度停留在了她的掌心上,暖暖的,可怎么也无法抵达到了她的心上,囤聚在她心上的是地下室里的阴暗和潮湿,那才是属于她的生活状态。
颓然,手垂落,诺丁山移动脚步离开阳台,脚尽量选铺有地毯的所在踩,这样一来就不会发出任何一点声音来,她的房东就在楼下房间睡觉,那位老太太睡眠不是很好而且耳朵利得很,要是让她知道她那总是拖到最后时间才交房租的房客偷偷到阳台来肯定免不了一阵冷嘲热讽,说不定会和她收阳台费。
阳台的日光通过窗折射到了室内,诺丁山感觉自己影子就像一只垂头丧气的猫。
诺丁山回到了地下室的租房。
两点整,诺丁山和往常一样离开她的出租房。
从出租房到打开那扇大铁门需要步行差不多十分钟左右时间,两点十分诺丁山关好大铁门,并且确定大铁门已经牢牢落锁不会让小偷有任何机会可乘,她的房东在附近装了闭路电视,每一个没有把门锁好的都需要交出五英镑的罚金,当然,如果遭遇到小偷光顾的话自然是另当别论。
大铁门朝西,门口是街道,诺丁山的自行车就停在对街,对街是数十个电子锁车位,每一个月只需要想社区管理员缴纳五英镑的维护费就可以得到一个车位,问诺丁山把每个月赚到的钱都花到那里去了,她每一个月赚到的钱有一部分都花在了这些琐碎的事情上去了,不过,最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还要数她花在医院里的开销。
一切,都在印证着那些老话,每一个不幸的人生里都免不了有那几样狗血的桥段:痛失爱人,遭遇朋友背叛,亲人疾病缠身。
诺丁山每赚到一百英镑就有七十英镑花在克莱儿身上了。
克莱儿,苏珊娜最小的女儿,今年刚刚满十四岁,一出生就患有综合性早衰症,普通人一个小时时间于克莱儿来说也只是眨眼功夫的时间。
苏珊娜结过三次婚,第一任丈夫是一名飞行员,他在一次飞行任务中因公殉职留下了艾玛儿,第二任丈夫只是为了达到能收养诺丁山的条件才产生的,苏珊娜给了那个男人一笔钱让他和她秀恩爱,结婚一年之后他们如契约中的那样离婚了,苏珊娜的第三任丈夫就是克莱儿的爸爸。
两岁的克莱儿有着一张十岁的脸,克莱儿两岁生日时她的爸爸留下了一纸离婚协议书和若干财物悄然离开,再次变成单亲妈妈的苏珊娜带着她三位尚未成年的孩子继续生活着,大女儿艾玛十四岁,二女儿诺丁山十二岁,三女儿克莱儿刚刚满两岁。
克莱儿爸爸的离开使得苏珊娜每天工作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可生活并没有因为苏珊娜越来越长的工作时间变得更好,她们一直在搬家,从较大的房子搬到小一点的房子,再从小一点的房子搬到了更小的房子,花在克莱儿身上的开销让他们最终来到了水穷山尽。
克莱儿四岁时,苏珊娜宣布她要离开nottinghill去赚大钱,她说她需要一位帮手。
让诺丁山感觉到意外的是辍学去当苏珊娜帮手的人不是她而是艾玛儿,在那个家庭里一直都沉默寡言的诺丁山问苏珊娜为什么,那时,她隐隐约约猜到苏珊娜口中的赚大钱指的是什么。
属于诺丁山的感觉里应该辍学的人是她而不是艾玛儿,艾玛儿是苏珊娜亲生的,而她是无意间被遗弃在她阳台上的。
因为生活疲于奔命已不再年轻的女人摸着她的头,口气那么的理所当然:“因为艾玛儿比诺丁山大两岁,她的力气比你大。”
离开前的一晚,苏珊娜带着她的三个女儿去高档餐厅吃大餐,那晚,苏珊娜喝了一点酒,她和她们说等她赚了大钱回来之后每一个周末都带她们来吃大餐,当然得穿着意大利手工鞋吃大餐。
诺丁山知道苏珊娜最大的愿望让克莱儿的生命延续到二十岁。
那一晚,从餐厅回来之后艾玛儿钻进诺丁山的被窝里,她掠着她的鼻子说亲爱的你不必要感觉到内疚,我早就厌倦了学校的那一套,而你不一样你的学习成绩很棒。
艾玛和诺丁山最后说的一句话是“诺丁山,你等着吧,我会赚到很多很多的钱,然后用我赚到的那些钱送你到世界上最好的大学。”
苏珊娜离开nottinghill时诺丁山十四岁,克莱儿四岁,四岁的克莱儿有一张十四岁的脸。
一年过去了,两年三年过去了,诺丁山陆陆续续的收到了苏珊娜汇过来的钱,按照苏珊娜交代的那样,她把那些钱一部分充当她和克莱儿的生活费,一部分用来当克莱儿的治疗费,剩下的存进了银行。
诺丁山和苏珊娜一个月通一次电话,每次通话时苏珊娜给诺丁山的感觉是她真的是在赚大钱,每当诺丁山问她苏珊娜你什么时候回来,她都说等钱再存多一点就回去,那样的话一说就是两年。
诺丁山十九岁那年秋天,从南非来了一通电话,在英驻南非大使馆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诺丁山见到了和克莱儿一样有着一张苍老且憔悴的脸的苏珊娜,那些人告诉她苏珊娜保留了一口气为的是见到她。
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有着四分之一波兰血统的苏珊娜也是白色的,在白色的房间外面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等待着记录苏珊娜的死亡时间。
苏珊娜口中所说的赚大钱其实是在签下一纸合约之后来到了南非为钻石商人劳作,她和艾玛儿在暗无天日的厂房里加工一批又一批非法不能见天日的钻石,五天之前苏珊娜和艾玛儿偷走了钻石商人一颗还没有加工的钻石,在逃亡的路上不幸的事情发生了,钻石商人的手下找到了她们,艾玛儿身中三枪当场毙命,一辆匆匆驶来的越野车从苏珊娜的双腿碾过,肇事司机驾车逃离,那些人从苏珊娜身上搜走了砖石,血流不止的苏珊娜在南非不知名的公路上躺了整整二十三分钟。
之后,有人报警,苏珊娜被送到医院。
白色的苏珊娜见到她时咧了咧嘴,看着就像是在哭也像是在笑,诺丁山轻轻的去拥抱那具瘦得就像是木头的躯体,叫出了她一直想叫又不敢叫的那个称谓“妈妈”。
“妈妈,克莱儿很好。”她和她说这句话时声音平静。
苏珊娜把嘴唇凑到她的耳边,说:“诺诺,我和艾玛儿只是因为太想你和克莱儿才偷了钻石的,我们不是故意要当小偷。”
房间呈亮的不锈钢仪器印着诺丁山泪流不止的脸,她和她说,我知道妈妈我知道。
苏珊娜显得很高兴的样子,拉着诺丁山的手摸索着一点点移动到了她的嘴角,然后她张开了嘴巴。
很久以后,诺丁山一直记住了那根拴在苏珊娜牙齿上细细的丝线,细细的线穿过了牙缝然后打了一个结防止线头被吞进肚子里。
在诺丁山的心里那根细丝线尽头代表的是贫穷。
诺丁山想,到死去的那天她都会记住这一天这一个时刻,她的手在苏珊娜的指引下找到了拴在她牙齿上的一根细线,那根丝线一直延伸到苏珊娜的喉咙里,喉咙往下是食道,食道之下是胃。
就像是在钓鱼时收鱼线一样诺丁山一点点的扯出了那条细线。
约半英尺长的丝线尽头是差不多十岁孩子大拇指大小的特制网罩,网罩周遭粘着一层银白色的粘黏物。
打开了网罩,诺丁山看到了那几颗钻石,即使混合在一大堆粘黏物里它们依然光芒璀璨。
那几颗钻石在苏珊娜的胃部里躺了整整五天四夜,谁也不知道,苏珊娜之所有撑着一口气是为了见到她时把这个秘密告诉她。
泪水一滴一滴的从苏珊娜眼眶里掉落下来,苍老的声音喃喃说着,这是我最后能为克莱儿做的。
克莱儿降临在nottinghill阳光最为充足的八月末,铺天盖地的日光让每一处阴影无可遁逃。
苏珊娜说“诺诺是我们家里最聪明的孩子。”
所以,给小家伙取名字的任务就落在了诺丁山的身上。
看着对街的阳光,诺丁山给小家伙取名为“克莱儿”
克莱儿名字译意为灿烂,而灿烂象征着的是一种另类的极致,是物极必反,所以克莱儿在飞快的长大,飞快的变老。
那年,十九岁的诺丁山把苏珊娜和艾玛儿的骨灰从南非带回了nottinghill,她们安静的躺在了泥土下,如今她们的墓地已经长满了凄凄青草,她们的骨灰变成了泥土的养分。
而诺丁山和克莱儿依然活在这个世界上,诺丁山要履行她对苏珊娜的诺言,怎么都要让克莱儿活到二十岁。
锁完门,诺丁山黯然回头,在回头间,她撞到了一个人。
2010年四月,一个再过寻常不过的日子,这一天下午两点十分诺丁山撞到了一个人,一个年轻男人,淡蓝色的衬衫,怀里抱着大叠的资料,手里拿着咖啡。
男人手里的咖啡往着她身上倒,所以,确切一点来说,是男人撞到她。
2010年四月,一个再过寻常不过的日子,这一天下午两点十分诺丁山撞到了一个人,一个年轻男人,淡蓝色的衬衫,怀里抱着大叠的资料,手里拿着咖啡。
男人手里的咖啡往着她的身上倒,所以,确切一点来说,是男人撞到她。
这个小插曲导致诺丁山上班迟到了十五分钟时间,不过诺丁山没有多生气,她的兜里多了一张单位面额为二十的英镑,那是在她的一番夸大其词之后男人给的洗衣费。
两点三十分诺丁山骑着自行车往上班的路上,自行车进入u字形弯道,u字形弯道之后就是那个数百个摊位的小集市inghill的社区大多以阿拉伯数字为编号,诺丁山住的地方位于第七区,眼前这个小集市是第七区居民的活动场所,这里有贩卖水果蔬菜鲜花烟草茶叶,这里有迷你书店迷你电话亭,两张桌子一个太阳伞就可以成为露天咖啡座,这里的商品罗列整不整齐要看摊主们的心情。
所以,每当诺丁山的自行车经过这里都需要放慢车速,不然一不留神就会撞到人或者是撞倒一些商品,每当诺丁山的自行车经过这片集市时都会抬头和那些人微笑,这里的大多人都是看着她长大。
他们很爱护她。
inghill第七区那个被遗弃的中国女孩在他们眼中是辛德瑞拉式的存在,她代表的是勤劳向上,单纯善良。
不信你们看:她学习成绩优秀,她得到了所有老师们的称赞,她总是能拿到满额的奖学金,她和她的朋友们和睦相处她也乐于助人,最值得称赞的是在她的养母和姐姐去世之后没有推卸照顾患有综合性早衰症妹妹的责任,她放弃了名牌大学白天工作晚上上学。
你们看,即使是这样她还是以最优秀的成绩毕业,你们看,她把可怜的克莱儿照顾得多好。
最后你们看,即使生活如此的艰难,她都没有忘却微笑。
这样的女孩理所当然的值得所有人的爱护。
诺丁山放慢车速一一对两边和她热情打招呼的人们微笑,那是会给她塞水果的肖恩,那是每次做糕点时都会不小心剩下然后让她帮他吃完的布莱恩,那是……
每当她和他们微笑时“嘿,亲爱的,你今天特别漂亮。”“加油,诺丁山!”“诺丁山你今天的衣服很配你。”这样的话总是在她耳边此起彼伏,略带夸张但不乏真诚友善。
最后微笑送给来自威尔士的凯瑟琳,她家门口的灯都会通宵亮着,因为诺丁山每次回家是在凌晨四点下班,那是凯瑟琳为她留的灯。
在第七区的人们为诺丁山加油打气时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其实那个看起来总是把笑容挂在脸上的中国女孩只是在运用她的微笑哲学。
不需要任何成本的笑容也许不会为你带来财富,但它可以为你博取人们的部分好感度,从而为你减少一些生活中不必要的麻烦。
自行车穿过那片集市,笑眯眯的凯瑟琳被甩在了身后,诺丁山收起了笑容,就像彼时间苏珊娜说的我不是故意要当小偷的话一样,诺丁山也不是故意要漠视那些人对她的好,她也想回报他们。
可是,她的心已经在日复一日中变得麻木,她赚到的还是一样的钱,可十英镑能买到的东西却是越来越少了,房东太太又和她的房客们暗示下个月房租会涨。
整三点,诺丁山到达了她工作的地方,那是nottinghill为数不多较为正规的港式餐厅之一,几年前在伦敦市区已经拥有了三家餐厅的香港人在这里开了第四间餐厅,餐厅以经营下午茶为主,一个月前诺丁山成为了这家餐厅的一名正式员工,一名餐厅服务生,她每天需要在这里工作六个小时,从下午的两点半到晚上的八点半。
诺丁山迟到了十八分钟,餐厅经理没有因为她的迟到而大发牢骚,她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用解释迟到的理由。
诺丁山换好制服,那是一套剪裁合身的旗袍,西方人喜欢穿旗袍的中国女人,他们执着的认为旗袍代表的是一种东方韵味,他们很乐意一边品尝美食一边欣赏窈窕的东方女人。
穿着旗袍的诺丁山在这里也很受到欢迎,餐厅的一些顾客这么形容她,善解人意,有很好的职业素养。
放好了客人点的食物,那是色彩搭配得十分均匀的芒果西米捞和山楂糕,收起托盘诺丁山倒退了一步对着侧脸来看她的女士很自然的说出“今天的耳环和您的气质很相配。”
得到赞美的女士冲着坐在对面的男人微笑,笑容愉悦。
靠窗坐着的老太太已经在那里坐了不短的时间,她头靠在玻璃窗上目光出神的望着窗外,诺丁山走了过去,摆在老太太面前散发着热气的红茶取代了早已经冷却的咖啡,摆好红茶后诺丁山拿下了老太太的助听器,在老太太的疑惑目光下她把老太太助听器原本调到最高级别的音度调成了中量级别。
助听器重新戴回老太太的身上,诺丁山弯着腰和她解释长时间把助听器音度调整到最高级别会影响睡眠质量。
六个半小时的工作时间结束,换好衣服诺丁山把她今天得到的小费放进了包里,今天她得到的小费比起平常的来多些,被赞美了的那位女士给了她十英镑,靠窗的老太太一下子给了她二十英镑,再加上另外的几位客人诺丁山在六个小时时间里一共得到五十英镑的小费。
打点好了一切,诺丁山没好气的推开张妙丽那张一直瞧着她愤愤不平的脸。
身材火辣的张妙丽自称为东北妞,诺丁山和她认识了差不多两年时间,这两年时间里她们从同一所学校毕业,她们一起打工一起找工作一起累得就像狗一样。
“诺诺。”张妙丽拉长着声音,愤愤不平的脸涎了下来:“你是怎么做到让那些人心甘情愿的从荷包里掏钱的?我也想像你一样每天赚到规模可观的小费。”
诺丁山有点哭笑不得,摆在张妙丽面前的不应该是如何保住目前的这份工作吗?张妙丽不仅身材火爆她的性格也火爆,这个月下来餐厅已经接到关于对她的两起投诉了,餐厅经理已经警告过张妙丽如果这个月再出现第三起投诉的话就卷铺盖走人。
见到诺丁山不以理会东北妞发飙了:“诺!丁!山!”
好吧,诺丁山抱着胳膊:“张妙丽,如果你想像我一样得到规模可观的小费的话,你得先学会观察。”
就像是投资商那样去学会观察,把观察后的结果技巧性的应用到一些会让你得到回报的对象上:比如上了年纪的女人不能用漂亮来形容,那样会让人觉得你在用词上显得浮夸缺乏真诚,但如果把漂亮改成了对其气质的恭维就事半功倍,最好在语言上修饰一番,今天的那位女士耳环一看就是属于那种低调的奢华款式,所以她的那句“今天的耳环和您的气质很相配。”起到很好的效果。
而窗前的那位老太太心甘情愿掏的二十英镑小费并不是为了谢谢诺丁山帮她调低了助听器,让老太太心生愉悦的是那份关注,她并没有因为苍老因为独自一个人而被遗忘。
九点二十分诺丁山回到了出租屋,她用三十分钟的时间把自己的脸修饰得明艳动人,整十点,诺丁山离开了出租屋。
除了在餐厅上班之外诺丁山还有另外一份工作,color形象设计室的签约模特,这家设计室表面上看很像那么一回事,可其实color形象设计室实质上是一家公关公司,提供模特是这家设计室的主要收入来源,优厚的薪金使得女孩子们在明知道其工作性质还是心甘情愿的在合约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要拿到color形象设计室的工作合约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这里的签约模特清一色都需要年轻、身材好气质佳,满足了这些条件之外还得精通多国语言,因为她们的服务对象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富人们。
inghill的娱乐业并不十分发达,但不妨碍一些人对它的兴趣,这里的纯朴和自由对于那些过惯了灯红酒绿的人来说反而成为了一种吸引力,他们在nottinghill购置房产,一到周末就带着若干的朋友来到这里找乐子,找乐子自然是越热闹越好,所以,就有了类似于color形象设计室这样的存在,这些打着设计室为幌子的公关公司为那些前来找乐子的富人们提供□□素质好的女孩,那些人管这些人叫“派对女郎。”
诺丁山白天是一名服务生,晚上是一名“派对女郎”。
十点半,color形象设计室的车把诺丁山连同几位模特送到nottinghill西南方的郊区,如果说nottinghill也有富人区的话,那么这里就是了,诺丁山对于这里并不陌生。
车子停在了一处设计优雅大气的住宅门外,临下车时领队低声告诉她们里面的人都是从切尔西区来的人。
也就是说今晚她们要服务的对象都是从切尔西区过来的人,领队说完话之后诺丁山就听到了同伴们的欢呼,其中就数张妙丽笑得最大声。
切尔西区是伦敦的贵族区,一般从切尔西区来的nottinghill找乐子的人都有这么个特点:中规中矩,不会玩得很疯大部分时间里都在卖弄他们的学术,如果附和得好的话通常会得到可观的小费,那些小费自然不是几十英镑数百英镑那样的。
进入住宅内,在数十位男女中当诺丁山看清楚坐在靠南端单人沙发的男人时,她在心里苦笑,这一晚大家恐怕免不了被折腾一番。
坐在南端单人沙发上的男人叫杰克,美国人,来自于表演世家,他的父母叔叔在好莱坞鼎鼎有名,偏偏他是那种天赋平凡到人们连关注的兴趣也没有的孬种,即使是这样也不妨碍这位老兄对表演的热爱,上次,诺丁山就被这个家伙折磨的够呛。
果然,让诺丁山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聚会过半,杰克为了赶跑略带沉闷的气氛提出他将为大伙儿来一段即兴表演,表演的内容为真假灰姑娘,谁在午夜来临之前找到被王子藏起来的水晶鞋谁就是那位真正的灰姑娘。
即使让杰克得意洋洋的即兴表演听起来是那么的幼稚,可当听到找到水晶鞋的人可以得到五千英镑的犒赏女孩们还是心甘情愿的涂上灰色油彩扮演起了灰姑娘,五位灰姑娘当中必然有一位会得到那五千英镑的奖金。
所谓水晶鞋临时用红酒充当,当然,找到的人不仅可以得到五千英镑还可以带走那瓶红酒,诺丁山往着自己的脸上涂上了灰色的油彩,她已经从杰克的好几次眼神中判断出他大约会把红酒放在哪里了,头脑简单的美国男人在和她们说具体的一些规则时目光已经不止一次望向摆放在角落里的土耳其陶制品。
杰克口才还算不错,一阵天花乱坠就使得他的朋友们脸上出现相信这将会是好玩的游戏的表情。
五只大塑料箱子被拖到现场,站在半人高的塑料箱子前诺丁山的呼吸困难,看了一眼钟表,此时此刻距离午夜十二点还差不多十分钟时间,诺丁山想她在箱子里应该不会呆太长时间。
五位灰姑娘进入箱子里,门关上。
扮演王子的杰克就开始表演,他开始倾诉他对于把水晶鞋掉落在舞会上不知名的女子的思念之情。
身体卷缩在箱子里诺丁山闭上了眼睛,她让自己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她的脑子里开始拼命想着待会将会被她找到的红酒市场价值多少。
杰克十分造作的思念之情还在喋喋不休着,时间于诺丁山来说是如此的漫长,漫长到她的呼吸仿佛也因为时间的缓慢而被遏制住,她的呼吸被生生的砍成了一段又一段。
诺丁拼命的想,想那瓶红酒加上五千英镑的价值……
渐渐的五千英镑在被砍成很多段的呼吸中越来越远。
混沌中,诺丁山听到了张妙丽的惊呼声“诺丁山有幽闭空间恐惧症。”
仿佛过了一世纪那么久的时间——
“嘭”的一声,豁然开朗,那个男人站在世界的尽头对着她伸出了手,男人穿着淡蓝色的衬衫,身影修长。
2010年四月的第一个周末晚上距离午夜十二点钟声响起还有三分钟时间,在nottinghill,程迭戈认识了和有着和这座城镇同名的女孩。
那时,程迭戈以为那是他和诺丁山的第一次见面,不久之后他才知道不是,若干的年后,他和她在谈起了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她声音惆怅“好可惜啊,在诺丁山对程迭戈一见钟情时程迭戈并没有对诺丁山一见钟情。”自知道理亏的他狡辩“我有很严重的脸盲症。”
程迭戈并没有脸盲症,就算有也只不过是一丁点,程迭戈只是忙,他需要把他的时间、精力都用在完成某些事情上,所以他从来不把注意力用在毫不相干的人物事物上,不相干的人物事物也包括在九个半小时之前撞到的那位女孩。
眼前这位朝着她伸出手的男人从诺丁山进入这所精致的住宅时第一眼她就认出了他,他们管他叫做“jude”。
曾经,来自利物浦的几位男孩们让“jude”在日不落帝国变成一种象征,关于勇气!
“上帝偏爱nottinghill,这里的阳光都比隔街的灿烂。”人们口中咀嚼着这诗一样的语言来到了这里。
到过这里的人们常常会说出这样的话:“在nottinghill很容易光凭着一眼一个照面就爱上一个陌生人。”
一眼一个照面就爱上的情感叫做一见钟情。
1999年有一部与nottinghill同名的电影风靡世界,电影简述了英国男人威廉和美国女人安娜在nottinghill一见钟情的故事。
电影中穿着淡蓝色衬衫的威廉拿着柳橙汁拐过了那个街角撞上了了迎面而来的安娜成为电影中的经典镜头。
住在nottinghill的人们说起这个镜头时都满怀骄傲:蓝色大门我知道,我常常从那里经过。
这部电影也让nottinghill的一些男孩们男人们在家里悄悄的藏了蓝色衬衫,他们希望着,某天在某个街角穿上了淡蓝色衬衫的他们能遇到像安娜一样有着灿烂笑容的女人,彼此一见钟情。
2010年,诺丁山锁好了门,回头和一个男人撞在了一起,把整杯咖啡往着她身上倒的男人穿着蓝色衬衫,是那种会在阳光下发亮的淡蓝色。
那么的一撞直把诺丁山的眼眶撞出了泪光来。
许久不曾流过泪水的眼眶就像是干枯的河田。
低头,泪水掉落在了地上。
1999年的诺丁山十三岁艾玛儿十五岁,她们没有足够的钱到电影院去,她们只能躲在家里看从朋友那里借来的《诺丁山》盗版光碟。
电影看完艾玛儿说等她成年后一定也要买一间门朝北的房子,她也一定要把朝北的门廊漆成了海蓝色,然后,她还要像威廉那样开一家旅行书店。
彼时间,艾玛儿问诺丁山说好不好,那时诺丁山闷声不吭,她不敢告诉艾玛儿电影的后半段她打瞌睡了,和一个街区一模一样的名字已经让她够郁闷了,现在连电影也和她的名字搭上边,这导致她懒得去欣赏大嘴美女的灿烂笑容了。
彼时间,大家都说艾玛儿是淑女,诺丁山是假小子,艾玛儿的力气小诺丁山的力气大。
可力气比诺丁山小的艾玛儿代替了她到南非去,知道苏珊娜的决定之后诺丁山还是闷声不吭,她害怕自己一说话就会让苏珊娜改变主意,诺丁山一点也不想到南非去,她的学习成绩优异她的老师们说她以后肯定前途无量。
2005年,艾玛儿在南非给诺丁山打电话,她问她威廉家的蓝色门廊还有旅行书店还在吗?穿着淡蓝色衬衫的男孩们还在街上等待遇见他们的安娜吗?隔着电话线艾玛儿的声音透露着浓浓的眷恋,那时诺丁山压根不晓得热爱阳光的艾玛儿已经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工厂工作了整整五个年头。
蓝色大门还在吗?旅行书店还在吗?穿着淡蓝色衬衫的男孩们还在街上等待遇见他们的安娜吗?
不,亲爱的艾玛儿,威廉家蓝色门廊的蓝色油漆已经脱落,它的颜色现在看起来不像白也不像蓝,旅行书店因为生意惨淡也已经进入了结业倒计时,一位皮鞋商人收购了它,很快的书柜将变成了鞋柜。
还有亲爱的艾马尔inghill的男孩们也早就遗忘了他们的淡蓝色衬衫了。
不不,也许还有若干人没有,如眼前的这位,只是为什么不是柳橙汁而是咖啡,确定自己眼眶里没有任何的泪水痕迹之后诺丁山抬头。
这个混蛋不知道他的冒失行为耽误了她多少的时间,诺丁山凶狠狠的抬头,撞到她的男人站在距离她约三步之遥的所在看着她,那是一个亚洲男人。
四月的第一个晴天,阳光明媚如斯,男人的脸就像是最有天赋的导演所切出来的静态镜头,不需要广角流动,不需要语言,就让人想一辈子烙印在心上。
即使是距离威廉撞到安娜对街十八码距离的蓝色大门油漆已经掉落,即使威廉和安娜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旅行书店将要消失不见,即使nottinghill的男孩们已经遗忘了他们的蓝色衬衫。
可!那一个瞬间类似奇迹,诺丁山就那么的,怦然心动了。
眼前的这个男人拥有一张让女孩女人们一见钟情的脸,一眼一个照面就会忍不住爱上,连同落在他发梢上nottinghill的日光。
那些骂人的话被硬生生的遏制在了口腔里,一些情感说不清道不明,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伴随着“上帝偏爱nottinghill,这里的阳光都比隔街的灿烂”在心里流淌着,有些的涩有些的酸。
一秒、两秒、三秒!诺丁山目光狠狠的从男人脸上拉走,看了自己被咖啡染成抖黄色的毛衣,心里狠狠的咒骂着回头,该死的,这个男人可笑的表演让她不得不花上一点时间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去换另外一件衣服,这样一来铁定让她上班迟到。
脚步声停在她的背后。
“对不起。”从撞到她之后男人第一次开腔,声音和他的人一样,让人沉醉。
诺丁山打开了大门的锁。
“我很抱歉弄脏了你的衣服。”男人在诺丁山背后说,标准的英式卷舌,一听就知道男人应该在英国呆了很久的时间:“你不介意的话……”
男人很帅,起码,迄今为止诺丁山还没有见过比他更为好看的男人,可诺丁山没有时间和任何男人共坠爱河。
诺丁山回头,脸对上了男人的脸,目光一旦落在男人的脸上,那种窒息的感觉又来了,目光移开透过男人的肩膀落在对街,语气带着嘲讽:“怎么?是不是你的家距离这里就只有十八码?是不是你的家也有着蓝色大门?”
一番咄咄逼人的话让男人敛起了眉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是吧?
“先生。”就像是在和自己较劲似的诺丁山目光再次回到男人脸上,嘲讽的笑开:“我觉得你不需要这样做,你光凭着你的那张脸蛋就可以让很多的女孩自动送上门。”
男人的眉头敛得更紧了。
还在装,诺丁山揪住了男人的衣领:“为什么要穿蓝色衬衫?”
这个混蛋为什么要穿蓝色衬衫,如果不穿蓝色衬衫的话她就不会想起那部电影,如果不想起那部电影的话她就不会想起艾玛儿,如果不想起艾玛儿的话她的心就不会这么脆弱,心一脆弱她被约束得死死的情感就会泛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