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后,鲍义带着周英、李震等门客从汉中星夜返回成都奔丧。看到兄弟回来,鲍奉便择日将鲍凯下葬在成都城外。当日,除了鲍氏兄妹外,关平与关索也亲往送丧。
由于鲍凯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居住在荆州,来到益州数年,并未结交太多好友,加上本就是商贾富豪,文人士大夫很少与其交往。人走茶凉,只有寥寥数人出席了葬礼。
不过病势好转的诸葛亮倒是以丞相之尊,亲往鲍凯墓前吊唁祭拜,并好言抚慰服丧的鲍氏兄弟。毕竟当年若非鲍凯在汉吴交战之际鼎力相助,只怕季汉难以夺回荆州。这份功劳,别人不记得,诸葛亮则是记得清清楚楚。刘禅得到诸葛亮的上表后,也加封鲍义为安东将军,并多赐钱粮与鲍家。
数日后,诸葛亮便辞别刘禅,返回天水。他收到吴懿消息,近日在街亭以东发现了更多的魏军斥候。正如诸葛亮担心的那样,曹魏知道李严投降后,季汉的士气定会受到影响,或许这是一个出兵的好机会。因此,诸葛亮必须尽快赶回前线,主持大局。
而诸葛亮走后,留在成都的关索却犹如换了个人一般,几乎让身边之人都快不认识了……
鲍淑芸从未见过自己的丈夫这般颓废,而胡氏和关平则仿佛看到当年那个顽劣庶子重回关家……
除了早朝以外,关索整日待在府上,足不出户。跑马、访友、进宫、赴宴,这些事情仿佛从关索的字典里消失了一样。而关索宅在家中,每日早晨给胡氏请安过后,就基本待在后院的一间偏房里,不是闷头大睡,便是自斟自饮,甚至还研究起投壶等玩耍娱乐的游戏,偶尔才会抽时间陪伴关泰。每天即将入睡的时候,方才回自己房间,鲍淑芸尚要嘘寒问暖,关索便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很快睡去。.qqxsnew
至于赤血大刀和三石神臂弓,关索已是多日不曾触碰,更没有练习武艺。这段日子,不断有关府家仆从外面的酒肆买大坛大坛的酒,带回家中,让关索畅饮。有时候,关索甚至醉醺醺地想让关泰也喝点酒,幸有鲍淑芸屡屡阻止。
而且即便上了早朝,关索也是走个过场,凡事都不开口,只是出神地盯着地面,默默等待朝会结束。
起初,关平以为关索只是近日受到打击,故而如此,发泄几日便可。他清楚地记得,关索在诸葛亮离开成都前,曾几次三番前去丞相府拜访。而身体渐愈的诸葛亮也终于同意让关索进府求见。
可是那一晚关索回府后,却是肉眼可见的失落。关平惊问其故,关索连声叹息,并没有告诉关平诸葛亮到底和他说了什么,只说自己会在成都待上一段时间,哪儿也不用去,更不需要操练士卒,闲居家中既可。
“二弟虽有过失,但丞相也不必如此冷落啊……”直到今日,关平都有些埋怨诸葛亮,他知道往日的关索是何等渴望建功立业,助大汉一统天下。如今却落得这般消沉,且越发严重,着实让关平惋惜不已。
“或许丞相只是想考验一下索儿的心性吧……”胡氏与关平在屋内谈及此时,也不免猜测。
“只怕丞相知道二弟如此,更不会用他!”关平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还记得关索曾说想写一部和季汉有关的史书,亏得关平一腔热血,几个月来不断撰写记录,结果关索现在是连笔都懒得提……
“如此到也未尝不可.”胡氏却是别有一番打算,淡淡地说道,“索儿往日为关家承担太多,屡屡征战,奋不顾身。何况他结了太多仇家,这次竟遭人行刺!若有万一,岂不让我心痛!”
虽然关索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但毕竟是胡氏一手抚养长大,也是疼爱有加。关索早年从孙权手上赎回胡氏与关银屏,在江陵城下救过关平,更在襄阳城三救关兴。一个庶子能为家里做到这个份上,胡氏岂能对他有更多的要求。
“如若二弟就这般沉沦下去,绝非父亲愿意看到的!”可关平每每想到关羽,便是一阵痛心疾首,更是不甘地握紧了双拳。难道关索这位威震敌国的季汉大将,真的一去不复返了吗?
“平儿,你忘了索儿的表字吗?一切就由他去吧。”胡氏神情严肃地告诫关索。
“长寻……”关平一念至此,顿时默然无言,不由想到《离骚》中的那句话。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关索早年顽劣,却因荆州之败而性情大变,奋发图强。如今却因不受朝廷重用,又自暴自弃,莫非乃是天意?
就这样,关索过了一个多月无比散漫的日子。这一日早上,关索独自侧卧在一间偏房的地板上,百无聊赖地用勺子从坛子里舀酒。饮了几勺后,关索便百无聊赖地眯起左眼,瞄准一丈之外、屋内角落的一个空壶,然后用右手捡起身旁的一支短箭,“唰”地一下便投出去。
关索擅长射箭,手活也是不差,接触投壶仅一日,便能准确能将短箭投入空壶中。如今关索几乎百发百中,眼下连扔七支,没有一箭失手。
“这投壶,可比射箭容易得多了……”关索略带困倦地打着哈欠,想想是否可以找些别的乐子。
其实汉末三国的娱乐活动不少,有弹棋、樗蒲、斗草等,但很多项目都要与他人竞技,偏偏关家其他人皆不谙此道。关索又嫌斗鸡太过吵闹,又对斗蛐蛐没啥耐心,干脆玩玩投壶自娱自乐,打发时间。
“夫君,你不可再如此了!”
可就在这时,关索身后忽然响起了严肃的声音。
“淑芸……”关索听到鲍淑芸的声音中包含关切,心中默然,随即坐起身子。可他并不回头,只是用勺子继续舀酒,自顾自地仰头痛饮。
鲍凯去世后,已经出嫁的鲍淑芸虽然不用像鲍丰与鲍义那般,在鲍凯墓前结庐服丧,但她依旧心中悲伤,在关府穿着朴素,每日都克制自己的饮食,以示哀思。
鲍凯自小抚养她长大,视自己为掌上明珠,更对自己的婚事百依百顺,推掉许多提亲,最终让鲍淑芸如愿嫁给关索。对于父亲,鲍淑芸唯有感激。
可鲍淑芸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自己心情低落,最需要依靠的时候,自己仰慕多年的丈夫竟会性情大变。她本以为关索发泄一段时日便好,故而没有多言,谁知关索竟变本加厉,有时甚至夜不归房,这让她再也忍不下去了。
看到关索头发凌乱,衣衫不整,一个劲地在那里饮酒,鲍淑芸心中一痛,急忙上前,按住关索的右手,恳求道:“夫君身为武将,切莫这般作践自身!”
“武将……”关索冷笑一声,怅然笑道,“学成文武艺,献与帝王家。如今帝王不用,我倒可清闲。”
鲍淑芸知道关索心中有气,连忙柔声安慰道:“虽说丞相眼下暂未任用夫君,但天下未定,吴魏仍怀吞并之心,兵戈早晚再起!我知夫君极不甘心,但妾身相信夫君早晚能再上疆场,建功立业!”
“我征战这许多年,莫非就不能享受享受?”面对爱妻的鼓励,关索却是微微皱眉,略带不悦地问道,“何况夫人往日都不舍我沙场征战,今日为何反来劝我?”
鲍淑芸微微一愣,随即紧咬嘴唇,然后略带激动地说道:“妾身认识的夫君,逢难不退,遇事当先,绝不会为小小挫折而自暴自弃!夫君当年在荆州,为救父亲,甘愿以羸弱之众与东吴大军交战,虽死无惧!此等豪气,堪称英雄!”
“我父临终之前,亦曾勉励夫君不可心灰意冷。”鲍淑芸双目噙泪,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颤声道,“为何不到三月,夫君便已经忘了?”
听完鲍淑芸声情并茂地一番话,关索并不言语,也难以从他脸上看出他此刻的心情。就在鲍淑芸疑惑之时,关索突然霍得站起身子,手中依旧握着酒勺,淡淡地说道:“夫人这些日子思念岳丈、照顾泰儿定然辛苦劳累。为让夫人好好歇息,从今夜起,我便睡在偏房吧。”
听到这话,鲍淑芸面色一僵,身躯颤抖地瘫在地上,两行泪水滚滚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