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城的冬日一直有攘攘的下着小雪，所以即使天色无常，明暗不定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尤其是在天气阴暗了一阵子后，温度便陡然上升，好像方才只是有一片云路过城镇，遮住了太阳。
安宁不甚在意忽然的阴天，依然是在琴房里歇息，消磨着晚宴之前的安定平和午后闲暇。
石闲和翠儿窝在房间的角落里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悄悄话，安宁和白玉盘缩在一处也说着什么，婵儿在杜七弹琴的时候就拎着小花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明灯一个人乖巧的坐在白玉盘的身后，倾听着前面两个姐姐的对话。
其实明灯也想跟在自己小姐的身边，凑成房间里的第三对姑娘，可惜……她的小姐弹完了琴就站在墙边看着窗外，根本就不理会她。
……
“身子可有改善。”安宁问道。
“公子教了我功法，一边修炼一边吃些中药……已经好了许多了。”白玉盘说道。
“功法……这么一看，妹妹你也是修炼者了。”安宁笑着。
“算不上修炼者，我也没有打算做什么修炼者。”白玉盘随口说道。
安宁点头。
她自然是看不上白景天教给白玉盘的什么吐纳法，若是白玉盘真的想要修炼，她这儿有一车的典籍让她挑。
安宁不敢说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姑娘，可是解开了第二重封印的她……这世上只有她不想要的功法，还没有她拿不到的功法，就算白玉盘想要三千道藏，她也能将其弄到手。
不过这些也急不来，安宁不是那种会一股脑的将好处全塞出去的人，一切还是要讲究循序渐进。
就好像没想过自己会喜欢翠儿一样，安宁也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喜欢白玉盘。
也不知道是不是杜七说过让她们好好相处的缘故，总之安宁对她是越看越喜欢，这姐妹的称呼叫的是越来越顺口。
“安宁姐。”白玉盘往安宁的方向坐了一些，看着角落里正在交谈的石闲和翠儿，眨眨眼后说道：“翠儿姐和石姐姐在说什么呢，聊了这么久。”
“……谁知道呢。”安宁扭过头去。
她可不会和白玉盘说石闲和翠儿一脸凝重的女人在说什么。
安宁别过脸去，隐去眼里的几分好奇。
她如今也有了几分姑娘家的特质。
一般人兴许会认为不会有姑娘对暗舒荷感兴趣。
可事实恰恰相反。
多数姑娘都想要知道那东西会是什么味道，这无关姑娘家是否来自望海店，只是作为人最基础的好奇心。
安宁也是一样的，即使以她的修为早就不会受到外物的影响。
好奇只是好奇，她又不会真的去吃。
若是让旁人知道佛门未来的佛主想要尝尝暗舒荷，一定会成为这个世代最丢人的事。
可让安宁没有想到的是，在她们身后一直犯迷糊的明灯此时却忽然开口说道：“月姐，暗舒荷是什么东西？好像是什么荷花。”
明灯一脸的疑惑，看的出来她是真的不明白。
安宁先是一愣，随后看着明灯脑袋上一对绒耳，这才反应过来明灯是猫妖，并且也已经即将进入明心境……这样的明灯听见了翠儿和石闲的对话一点也不奇怪。
“暗舒荷？”白玉盘闻言，也跟着露出几分不解的神色：“明灯，你忽然的说什么呢……什么暗舒荷？你是在说自己心口的莲花？”
安宁：“……”
“我也不知道。”明灯抓了抓自己的脑袋，小声说道：“方才翠儿姐和四闲姐在说什么暗舒荷，我没有听得太明白。”
因为明灯的注意力一直都在杜七的身上，所以她并没有听见石闲一开始安排杜七的事情，她只是听见了几句暗舒荷就没有再听了。
“你这丫头，有修为了也不能偷听姑娘们说话，真是不懂规矩。”白玉盘撕扯着明灯的脸，接着说道：“收起你的耳朵，姑娘们说什么都和你没有什么关系。”
“月姐，我没有故意偷听。”明灯解释道。
“我知道。”白玉盘手指从明灯的脸上移到她的耳朵上，她提醒明灯：“翠儿姐离得那么远和石姑娘说话，定是不能让咱们听见的……现在让你听见了，你这不是讨打，还不赶快忘了。”
明灯闻言吓了一跳，使劲的点头：“我这就忘……我这就忘……”
她可不想挨打。
安宁：“……”
安宁眼睛合上了一些，她瞧着面前的这一对姐妹，轻轻叹息后压低了声音说道：“妹妹，明灯不知道就算了，你也不知道暗舒荷是什么？”
“我不知道啊，难道是很有名的花儿？”白玉盘眨了眨眼，不明白安宁为什么忽然变了一幅模样。
白玉盘入城的时间不长，作为白景天的侍女，她平日里基本不与外人接触，能与人接触之后……旁人都知道她是公子的人，谁敢与她说这个。
所以白玉盘完全不知晓暗舒荷是什么，若是她真的知道……那白景天估计就要被怀疑是不是正经的公子了。
“那没事了。”安宁捂着脸。
她直到不久之前都在向白玉盘请教女儿家的事情，现在总算是找到了一件自己比她了解的东西……可她怎么一点也自豪不起来。
安宁住在常平怜家里，自然比白玉盘知道的多得多。
安宁看着白玉盘，压低了声音说道：“玉儿妹妹，你又乖又好看还清纯，怎么这么讨人喜欢呢。”
“……我也喜欢安宁姐姐，只是姐姐怎么忽然夸起我来了，是因为什么荷花？”白玉盘十分的奇怪。
“别问了，这一篇就让它过去吧。”安宁咳了一声，说道。
“嗯。”白玉盘应声。
其实如果安宁不说，她也不会在意，可安宁这古怪的表现反而激起了白玉盘的好奇心，她悄悄将“暗舒荷”三个字记在了心上，打算回去之后问问公子。
白景天见多识广，一定知道。
……
杜七从窗边走过来，看着交谈融洽的两个姑娘，意外道：“安宁，小玉儿，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本来关系也不差。”安宁笑着。
“哦。”杜七点头，然后问道：“你们方才说什么暗舒荷？”
“……”安宁一愣后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小声说道：“七姑娘小声些，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都过去了，姑娘就别问了。”
“都怪你，说话的声音那么大，七姑娘都听见了。”白玉盘给了明灯一个白眼。
明灯身子一个哆嗦，她乞求的看着杜七：“小姐，我不是故意偷听翠儿姐说话的，小姐可千万别和翠儿姐说。”
杜七想了想，说道：“我也不是故意偷听的。”
也？
三个姑娘都没明白杜七在说什么，毕竟杜七站在窗边听到明灯说话可算不上“偷听”。
“好了，我不会与翠儿姐说的。”杜七点点头，回到窗子前站着，继续发呆。
她和明灯该说不愧是主仆俩吗？
杜七其实想问问安宁对于暗舒荷这种东西怎么看，但是见到安宁不想说，便作罢。
……
“七姑娘是不是有些奇怪。”白玉盘看着杜七的背影，惊艳于杜七面容的同时，露出几分疑惑的神色。
“奇怪吗？也不奇怪。”安宁说道。
“小姐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明灯补充道。
“……你们两个……罢了。”白玉盘无奈，没有再说什么。
很显然，安宁和明灯已经接受了杜七偶尔表现出来的种种不协调，反倒是自己如此的在意看起来很蠢。
……
……
不远处。
石闲拍了拍嘴，长长打了个哈欠，慵懒的说道：“与你说了那么久，我也是有些乏了……不知十娘有没有睡着，她若是没睡……我也去睡一会儿。”
翠儿看着石闲困意满满的眼神，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屋顶的莲花灯，她扶正石闲，轻轻摇晃着她，小声说道：“姐姐吃了酒，乏了也很正常。”
石闲闻言眨眨眼，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着翠儿。
“姐姐，你笑什么。”翠儿心虚的低下头。
“你这丫头说我乏了，定是想到了什么方才我们说过的事儿。”石闲说道。
“我没有。”翠儿立刻说道：“石姐姐你说拿荷花解乏的，与我没有干系。”
“我可没说，是你说的。”石闲眯着眼睛，掩面笑着说道：“你这丫头若是这么喜欢我，闲暇的时候也来四苑串串门……别总是让我去十楼找你，到十楼的路虽然我都记住了，可总是坐车也累得慌。”。
翠儿心想石闲是来找杜十娘的，又不是特意来找自己的。
“我知道你这丫头在想什么，我也懒得与你解释。”石闲伸手在翠儿的身前比划了一下说道：“你就说，这些年我给你买的衣裳，可有一件是不合身的。”
“……”翠儿一愣，随后支支吾吾的不说话了。
就好像石闲说的，她穿的衣裳有不少都是石闲特意定做的，她年长了许多，从小丫头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石闲还会每年送衣裳来。
“好了，一直在逗你，偶尔还是要正经一些，不能让你怨恨我。”石闲站起来，整理了衣服后拉着翠儿一起站起来，说道：“走吧，我也困了，去歇一会，不然晚上没精神定会扫了十娘的兴致。”
“歇一会儿？”翠儿睁大了眼睛。
“看什么看。”石闲摇头：“妆画也好，送连韵回家也好，都辛苦你了。”
石闲说着，见翠儿依旧发愣，缓缓道:“你不需要，我就叫明灯了。”
“明灯就不必要了，她一定更想呆在七姑娘身边。”翠儿立马回了神，她一脸镇定的说道：“石姐姐，我也乏了。”
乏了就需要解乏，就好像饿了要吃饭一样。
“出息。”石闲嗔了一句，随后和小丫头们说了一声，与翠儿一同出门下楼去歇息了。
……
翠儿一走，明灯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是真的怕被翠儿教训。
现在屋子里只剩下了几个小丫头。
杜七目送石闲和翠儿离开，依旧在发呆。
窗外传来微弱风声。
杜七心想自己不是好奇心特别重的姑娘，可是她对于石闲和翠儿所说的荷花真的十分感兴趣，医书上有简单介绍过类似的方子，但是在师先生的医馆找不到那些药材，所以她想要自己搭配也做不出来。
不知道那什么荷花吃起来是什么样的感受，什么样的味道……会不会比连韵姐做的蜜饯还要好吃，让人幸福。
杜七面纱微微浮动，她微微踮起脚尖，记忆顺着小路回到了不久之前。
有见过类似于暗舒荷之类的药材，可是没有人与她仔细说过。
她在出诊的时候，其实是有见过类似的物件的。秋水楼的姐姐甚至说过要送她一些，不过被祝平娘知道后给拦住，骂了那姐姐一顿后收了回去。
杜七觉得祝平娘是十娘的长辈，一定不会害自己，所以她应该听话。
杜七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一些，旋即轻轻叹气，就好像城里头那些姐姐说的，春风城以姑娘家为主，生活总体来说还是以姑娘家的生活习惯为主。
小孩子和姑娘是不一样的，无法窥得望海店的全貌，会错失许多有趣的东西。
杜七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孩子了。
她还要再年长几岁？她还能再年长几岁？年岁对她还有什么意义？
她想不清楚，也就不想了。
杜七眯着眼睛。
尽管她这个面貌下面已经是老旧絮绸一般的破败，绝非是看起来的青春靓丽，可姑娘家都不喜欢别人说自己的年纪大，将城里的规矩学习的通透的杜七自然也不喜欢。
若是有人敢说她年老，杜七觉得自己该是会想要打人。
杜七想了想，又察觉她之所以对那荷花如此的感兴趣，不是因为她好奇心重，也不是因为她是贪嘴的姑娘。
再贪嘴，也不会想要吃药材的，药材都是苦的，不好吃。
那是为什么呢？
难道真的如四闲姐所说，自己是禅宗五贪沾满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