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阁中静了好一会儿,当秦淮以为白景天不会回答时,便听到他忽然开口道:“不止是你喜欢姑娘家才丢给我的吧。”
秦淮怔了怔,瞳孔一点点变得幽深,她认真说道:“是交于你的,不是丢。”
书阁里再次陷入沉寂。
秦淮抿了抿唇,须臾,又说道:“娘亲将你带在身边,而不是我。”
“我知晓,我是半妖。”白景天端起茶盅,心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一口茶水入腹。
这普洱茶的确有说道。
时间在沉静中缓缓流逝,茶水上了一盅又一盅,直到白景天将一整壶茶水吃的干净,秦淮才开口:“你逃不掉的。”
“我也没打算逃。”白景天轻轻叹息。
他何尝不知道姐姐的意思,娘亲的血脉需要一个人传下去……这一点他比白龙、秦淮都要更加了解。
如果非要选择一个人传宗接代,那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他是半妖,有着更高的、属于母亲的气息,相比之下秦淮是人,便差了一些。
“姐……事实上,娘不止一次的说过强调不要让血脉断了,对她来说,这是很重要的事情。”白景天忽然说道。
秦淮一愣,心想娘亲还和练红强调过?难怪这小子今个答应的这么利索。
她本以为会是很困难的事情,如此看来,白景天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爹也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总是给你安排姑娘家吧。”秦淮声音小了一些,她想起了还在春风城外的常平怜。
“谁知道呢,我瞧着他只是想抱孙子。”白景天嗤笑一声。
事实上,白景天之所以在入了春风城后如此的抗拒白龙给他安排的姑娘,除了真的不喜欢之外,还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他十分厌恶被白龙当做延续血脉的工具。
当然,这种幼稚的想法随着杜七的出现,他快速成熟之后便想的多了……父亲是很爱他的,虽然白景天很不想承认这一点,可这的确是事实。
“练红,七姑娘虽好,只是你还是要向前看。”秦淮端起茶盅,发觉茶水已经冷了,放下后怜惜的瞧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弟,目光在白景天的腰间掠过。
在白景天的腰上,左侧佩戴着一柄翠绿色的匕首,右侧则是一块南望菩萨的木牌。
在秦淮看来,男孩子的心思斑驳,却远逊于女性的杂思,她对于白景天的了解说不定比白景天自己都要清楚。
白景天对杜七的情绪虽然复杂,不过也不是一团乱麻。
尊敬和爱慕也不冲突……哪怕只是一点点,所以白景天会喜欢杜七,也不是值得惊讶的事情。
不会有人和杜七朝夕相处而不喜欢她吧。
当然,白景天自己可能认知不到她对杜七那青涩的感情,他只当是尊敬先生……
秦淮理解、了解这个胞弟,可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与白景天说,毕竟……以七姑娘的性子,他还是老老实实娶妻生子、断了这个念头的好。
至于说修仙……听上面说修为越高的修士要孩子的难度就越大,这事儿还是早些定性的好。
秦淮看向窗外,远远地,玉观楼上浅色的旌旗摇曳在顶,随风起舞。
能早些有后代,爹也能安心去做想做的事情,比如……追寻娘亲的下落。
……
秦淮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白景天端起她的茶盅放在掌中,真元置于手心,热气升腾间,茶水逐渐温热。
白景天顺着秦淮的思路往下想。
妻子……这是对于他来说避不开的话题,可另一半的选择实在是太困难。
若要取妻,一定要是自己深爱的姑娘,婚姻……是要给予双方幸福的,他不会为了传承血脉而娶妻,那样便是将姑娘家当做延续生命的物品,他不会做这种事情。
“姐,给你茶。”白景天将热茶递给秦淮。
“嗯。”秦淮下意识接过茶水,心道自己这个弟弟虽然傻兮兮的,可从前些时日保护白玉盘、派人压制朝云国宗室的手段来看,他只是在自己人面前傻。
性子能软能硬,也能给予姑娘家想要的安全感,而且知根知底……秦淮觉得白景天真的是一个不错的对象,姑娘家嫁给他……并不是一件坏事。
白景天搓了搓掌心,他脑海中闪过了自己大婚,杜七作为证婚的场面,肩膀连着抖了好几下,苦着脸的说道:“姐,我想不到……该怎么做。”
秦淮呷了一口茶水,抬头说道:“我不是讲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没事多和姑娘家接触才能找到称心的,似你这般整日在家里,除了小玉儿就是七姑娘,能找到暖心的姑娘就怪了……”
白景天:“……”
“对了,你不许打小玉儿的主意,我先前只是开玩笑的,丫头还太小了,你想的念头,多少还得等上六七个年头,现在小玉儿不明是非,我可得防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事。”秦淮严肃的盯着白景天。
“姐……你说什么呢。”白景天叹气。
“我只是提醒你。”秦淮捧着茶杯暖手,歪了歪头后说道:“十楼的姑娘,翠儿、婵儿都是很好的妮子,一个贴心可人,另一个有少女心性,天性开阔,可以相处试试,只是……我估摸着你的希望不大,毕竟是杜七身边的人。”
白景天在杜七眼里就是个小孩子,这种观点难免不会影响到她身边的姑娘。
“其实还有半妖和半妖的搭配,但是明灯还太小了……”秦淮喋喋不休:“明灯满心都是她小姐,也难。”
白景天已经听够了秦淮的胡话。
这完全不可能。
就算他一定要娶妻,也不可能从杜七身边的姑娘里找,人家看不看得上他是一回事……他自己愿意不愿意又是另一回事。
总之,杜七身边的人首先排除。
“嗯……你不喜欢,那我换一个,九苑其他的清馆人怎么样?除开四闲,我还认得几个不错的丫头……以你的面相,稍作打扮也算勾人。”秦淮说着就被白景天看的浑身不自在,闭上了嘴。
白景天看着她,道:“姐,你还有话要说就直说,别绕圈子。”
秦淮停滞了片刻,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说道:“怜姐出城帮我带温玉了。”
白景天听着秦淮忽然提起常平怜,心里起了一种莫名的紧张,他吞了一口口水,询问道:“怎么忽然提起她。”
“怜姐吃醉了来找过你吧。”秦淮说道。
“没……”
“别急着否认,我都听安宁说了。”
“……”白景天扶额,点头。
常平怜是来找过他……可他和常平怜的关系并不好。
“只是你觉得关系不好。”秦淮似是看透了白景天在想什么,提醒他:“怜姐从小与我一起长大,从你来春风城,她是怎么照顾你的,这沁河医馆一开始是谁打理的,你最开始的衣食起居都是谁在关心……练红,这种事情不需要我赘述了。”
秦淮说着摇头:“这样看来,怜姐比我更尽阿姊的事。”
秦淮的话让白景天僵住,他脑海中闪过自己才入城时候,常平怜前后忙碌,照顾他,一同进餐、坐在桌子旁,撑着脸看着他笑的场景。
那时候,无论店里有多忙,常平怜都会来询问他今日发生的事儿,平心而论,常平怜的确比秦淮更像他的姐姐。
因为经常来沁河医馆,所以……对于常平怜吃醉了酒会来他这儿,白景天其实并没有太过惊讶,只当是走熟了脚。
白景天攥着茶盅,在思考一件事。
他和怜姐的关系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差了……细细梳理,冥思苦想,最后发现是从常平怜被常叔送到沁河医馆开始的。
秦淮见白景天被自己引入了话题,眨眨眼以后说道:“当初,怜姐和那些姑娘家一样被你从医馆赶了出来,之后……提起你就生气,发生了什么,也不用我说了吧。”
“我没有赶她走……”白景天苍白的解释道。
“你少说这些没用的,怜姐答应常叔去你的院子,便是做了准备,你既然不愿意,这对姑娘家的面皮来说,不比直接打脸要差什么。”秦淮哼了一声。
其实这事儿说到底还是白龙和常叔的错,非要给白景天找个姑娘……
“她的年岁比我大了一轮。”白景天说道。
“你是修士。”秦淮给了白景天一个白眼,接着说道:“怜姐在春风城,无论是姑娘家还是公子的心里都是高不可攀、近乎完美的人,这样的怜姐,居然会喜……居然会在意你这个女装被她照顾的人,真的是瞎了眼。”
白景天:“……”
他方才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练红,你是聪明人,一些事不要我说的太清楚。”秦淮将手中空空的茶盅推到白景天面前:“怜姐对我、对你都是很重要的人,你若是处理不了这儿事儿,以后……就别指望我给你好脸色了。”
白景天忽的接受到了这般沉重的事情,整个人都有些慌了,他盯着秦淮看了一会儿,说道:“不是在玩笑?”
“拿怜姐开玩笑,你觉得我脑子坏了,还是你耳朵坏了?”秦淮身子前倾,与白景天四目相对,接着坐回原来的位置,悠长叹息后说道:“这事情不该由我来说……可是我也坐不住。”
“什么意思。”白景天问。
“她年纪也不小了。”秦淮扭头看向玉观楼的方向,说道:“常叔想要她早些稳下来,离开春风城管事这个累人的位置……甚至,已经在给怜姐准备相亲对象了,她这次年前离开春风城……就是在躲避这种事情。”
此时的秦淮还不知道,白龙已经和段千川说了这件事,也就是段千川自认为高攀不上常平怜,回绝了这件事,不然她一定更急。
“……”
白景天从刚才开始就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半晌后说道:“老一辈就是这样,她离了管事的位置,去做一些喜欢的事情不好吗?又不是非要在家里相夫教子。”
“你说的对。”秦淮应声,旋即敲了敲桌面:“那……你怎么知道常姐姐不想过相夫教子的日子?”
白景天一怔,顿时哑口无言。
“只会从自己的角度去想问题,到底还是个孩子。”秦淮失望的看着白景天,摇头后道:“怜姐就是最普通的姑娘,她将安宁当做女儿看,便是想要个孩子了……毕竟,她的年岁也到了想这些事儿的时候。”
秦淮的言语像是一柄又一柄的大锤打在白景天的脑袋上,将他敲的晕乎乎的。
他是真的不了解女儿家的事儿,比起这些,白景天宁愿去战场上阵杀敌,或者继续抄写医书……医理虽然难,却也有先生为自己解惑。
“罢了,你这样的人……兴许也不合适怜姐,我瞧元山的公子就不错,只是他整日往连韵那跑,不知道是不是个良人。”秦淮随口说着,瞥了一眼低下头不说话的白景天:“你对怜姐也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吧……她吃醉的时候,抱她上马车,还留了真元替她镇痛。”
“这是最基本的东西。”白景天辩解道。
“狡辩无用,说到底,你还是爱慕七姑娘,所以这事儿无解……整个十楼都是这样,求不得求不得,当真是转了一个大圈子。”秦淮说着取出一张红纸展开。
“我说了,我对先生没有龌龊的念头。”白景天蹙眉。
“爱慕喜欢的人可算不上龌龊,不过……急什么,你瞧瞧这个。”秦淮打开红纸,上面一左一右印着清晰的唇印纹理,颜色并不艳丽,却有着莫名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将视线投放上去,并不清晰的纹理中蕴含着大道至理。
“这是什么。”白景天努力的移开视线。
“七姑娘的唇印,请问没有龌龊心思的白练红公子在看什么?”
秦淮心道这就是男人了,她轻哼了一声:“这里头有一个是我的,你若是喜欢,我的纹理就送给你了,给四闲的什么时候都能印。”
白景天一愣,旋即露出嫌弃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