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异路兮从此乖,奈何茕独兮心中哀。”诗女史纂
皇帝在册立董氏之后,随即给宋都与伏寿分配了新的居处,一个是披香殿、一个是鸳鸾殿。这两个地方保存的最为完好,相隔又近,很适合两人私下往来。
做好这些之后,皇帝便动身前往万年公主的居处。
才下銮舆,便见万年公主刘姜与另一位年纪约在二十三四岁的秀丽女子并肩而立,站在阶下。
“皇姐。”皇帝与刘姜打了招呼,把头看向另一边,犹豫了一下,说道:“皇嫂。”
唐姬捏紧了手绢,一声皇嫂让她眼圈登时红了起来。
“好了,有话进去说。”刘姜说道,便带二人进殿。
唐姬是废帝弘农王刘辨最宠爱的妃子,在弘农王被李儒献酒毒杀之时,两人曾歌舞相和,场面凄婉无比、令观者泪下。
弘农王死后,唐姬就此返归乡里,其父想让她改嫁,唐姬以死相『逼』,坚决不允。后来李傕劫掠颍川,看中唐姬的美『色』,想要强娶,唐姬坚决不允。后来由于忙着反攻长安,李傕一时无暇顾及他事,这才避免了昔日皇妃受辱。
直到李傕就戮,贾诩在听闻唐姬在军中之后,立即上疏将她请回宫中,这样才算是结束了唐姬提心吊胆的经历。
按道理来说,唐姬不过是废帝弘农王刘辨的一个妃子,还不是皇后,刘辨身死国除,她更是与其他宫女一样被遣散回家,不能以一个王妃自居。此时她虽然被请回宫中,但她的身份依然很尴尬,如果说她是皇妃,那么刘辨就该是正统,从而就会削弱皇帝的合法『性』。
如果不承认,那么唐姬的待遇恐怕免不了要再度被遣返回家,给刘氏做个没有名分的媳『妇』。
但现在看来,唐姬这些天的忧虑总算可以消解了,就凭皇帝刚刚那一声皇嫂,最起码可以表明皇帝心里还是承认她的身份的。
唐姬到底该给个什么样的名分,这不仅是唐姬需要担忧的问题,更是让皇帝感到棘手的问题。
说句不好听的,皇帝得位不正,缺乏正统合法『性』。他只是孝灵皇帝的庶子,之所以能有今天,全都要感谢董卓篡逆弑君,将他扶上了皇位。在那些士大夫眼中,皇帝是踩着其兄长的尸体上位的,哪怕这并不是皇帝的本意、哪怕董卓死了,皇帝依旧存在着政治污点。
就因如此,很多关东士族,出于别的政治诉求,坚决质疑皇帝的合法『性』,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袁绍谋立刘虞为帝,直接导致了中央与地方的分裂。
东汉末年,许多关东诸侯都不承认朝廷的威权,很大一部分原因都跟皇帝的合法『性』与正统『性』有关。
现在皇帝比其他人看得开,他不在乎那些诸侯对他有没有虚无缥缈的尊重,既然你不承认我是皇帝,那就打呗,皇帝正愁找不到理由说服那些仍存有尊王攘夷思想的朝中大臣对地方州牧开战呢。
要知道战争,永远是摧毁既得利益阶层的神兵利器。
对待唐姬,皇帝来时就已想好了:“皇嫂暂且在这住几日,这几日我会与太尉他们为皇嫂商议出一个名分,以慰皇兄之灵。”
“不、不。我”唐姬心里着慌,她本是个极为贞烈的人,不然也不会以死反对改嫁。面对皇帝给出的恩遇,她本能的想出口拒绝,刘辨已经死了,还留她一个名分做什么?想到这里,她心里愈加悲痛。
“当初皇兄待我姊弟不薄,你久在身边,又不是不曾见到。”刘姜沉稳的安慰道:“如今你身为遗孀,又肯为他舍身守节,陛下自然不会亏待你。”
皇帝心存别的想法,有意借题发挥。故在宣室举办的内朝会议上,皇帝主动提起了这件事:“董卓祸『乱』朝纲、危害天下,在此期间,朝中不乏忠臣义士,以死相抗。如今逆贼伏法,朝廷应该对那些被董卓残害的臣子有所表示,恩荫子孙、赠与哀荣,以示朝廷不忘忠臣。”
赵谦这些天卧病在床,眼见就要不行了,朝中很快就要由三足鼎立变为马、杨之争,谁知道这时候皇帝横『插』一脚,力排众议,册立董绮为后,拜司隶校尉董承为车骑将军。
虽然还未录尚书事,但董氏外戚在朝堂异军突起,与士族分庭抗礼之势再难阻挡。这意味着什么,无论是马日磾、还是杨氏众人、更或是时日无多的赵谦,都心知肚明。
太尉马日磾本就因为这件事对皇帝心存不满,此时司徒赵谦因病缺席,座中就属他官阶最大,皇帝有所垂询,他不得不第一个说话。
虽然皇帝提议的是件有利于士人的好事,但马日磾的回答依然有些敷衍:“陛下仁义,是臣等所不及。”
皇帝将马日磾的搪塞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越过了尚书令士孙瑞、仆『射』杨瓒,径直问向特许陪听的外朝官赵温:“卫尉有何见解?”
尚书仆『射』杨瓒与侍中杨琦两人对视一眼,眼底惊异之『色』一闪而过。
卫尉赵温似乎早有预料,从容的应道:“眼下关中安静,臣私下里也曾与司徒商议,要对荀司空、盖京兆、伍越骑等舍身维护社稷、仗义抗董的忠臣予以追赏。怎料陛下宽仁,臣还未上疏,便把话说在了前头。”
这话比马日磾的要真诚、用心许多,皇帝欣慰的点点头,道:“司徒老成谋国,这件事还得问询他的意见,你回去后寻机说与他听,何人该赏、如何封赏,你代其上疏与我。”
这无疑是将一个收买人心的绝好机会交给了赵温,马日磾在旁见了后悔不迭,要是早反应过来这是皇帝给士人没有立世家皇后的补偿,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与皇帝意气用事!
尚书令士孙瑞看着马日磾只顾一时得失、抿着嘴难受的模样,在心里很失望的叹了口气。
杨琦想的尤为深远,皇帝这是有意要示好赵谦一系,希望借此来排挤马日磾,让士人内部不谐。至于对杨氏杨琦想起皇帝刚才的态度,可能是不想针对太多,也可能是近来杨氏立场表现低调,所以皇帝只是暂时冷落,没有以前那么亲近了。
皇帝没有兴趣去思索这些人的心思,很快抛下了一个重磅炸弹:“弘农怀王是先帝嫡长,未有失德于天下,而董卓倒行逆施,废帝弑君。我本庶次,却因此而居帝位,内心实为不安、愧见父兄。”
看着底下众人一副惊疑不定的神情,皇帝沉着的说道:“我有意恢复弘农怀王的帝号,追谥为孝怀皇帝,诸君意何如?”
这本是为刘辨正名,维护正统的好事,可马日磾、士孙瑞、杨琦等人的脸上偏偏没有一点高兴的神『色』。哪怕是在一旁跃跃欲试,随时准备附和皇帝的赵温此时也皱着眉头,犹疑不定。
皇帝发觉自己是没讲清楚,引起了众人的误会,让众人以为自己这是在试探朝臣是否心怀故主,所以才一个个小心谨慎。
他理了理思绪,说的不能再直白了:“我听说关东诸侯反董之时,有兖州刺史刘岱、陈留太守张邈等人盟誓,称汉室不幸,皇纲失统,贼臣董卓乘衅纵害,祸加至尊,虐流百姓。话里只说董卓弑杀吾兄,绝口不提如何翼戴新主,恐怕在有些人眼里,我这个由逆臣拥立的皇帝,并不算是真正的皇帝。”
“陛下,这可能是只言之误,彼等应该没有这个意思。”马日磾罕见的为关东世族说起话来。
皇帝看了马日磾一眼,知道对方主要是在安慰自己,至于是不是真的有为关东世族说话的意思,那就不知道了。
他叹了口气,从席上起身,在原地踱步,道:“不论他们有没有这个心思,如今朝廷偏居长安,远离关中,不通舆情。是时候要昭告天下,朝廷将拨『乱』反治,追赏受到董卓迫害的忠臣义士。”
“弘农怀王已追谥为帝,以后我一旦有子,当择一过继。最重要的是,”皇帝转身正对着众人,严肃的说道:“如今斯人已矣,我才是孝灵皇帝唯一留存的血脉,肩负汉室中兴,继任大统,我当之无愧、义不容辞!”
众人俱是凛然,正襟危坐,聚精会神的听皇帝说道:“若以后还是有人胆敢质疑,不尊朝廷,休怪我心狠!”
“唯!”第一个应答的是最会钻营的赵温,他奉承道:“所谓国有礼敬自强,陛下首倡孝悌,以身作则,为臣民表率,黎庶皆服德化,不借刀兵而以仁义得天下。”
说完,赵温又恍然想起近日盛传唐姬入宫,受到皇帝与万年公主厚待一事,立即把此事作为一个极好的表现机会。
“弘农、”赵温改口道:“孝怀皇帝虽未立后,但其妃嫔唐氏本『性』节烈、恪守贞洁,朝廷应当彰其贤德。臣请陛下诏,重新修葺孝怀皇帝陵园,使唐姬居之,以贵人礼相待。”
“善。”赵温说的处处都是皇帝心里想的话,可谓是契合圣意,皇帝大感欣慰,如果手下臣子都是这么善解人意,办事妥帖就好了。皇帝在心里感慨了一下,这算是将赵温彻底纳入亲信的范畴,准备在赵谦死后重点扶持的对象。
“正好要派侍御史裴茂前往雒阳,为灵怀皇后迁陵,孝怀皇帝的事也就一并办了吧。”